在旁邊打毛線衣的女子聽了他們的話忍俊不止,大笑起來,良久才揉着腹部說道:“呵呵,笑死我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怎麼第一次聽說?真是笑死人……”
汪道璐也忍不住想笑,但見馬修德被毛線衣女的笑聲弄得臉色鐵青,他只好強行忍住。
想起今晚的目的,張恆德連忙打破僵局,說道:“熱情的話等下再說,我們先去吃飯吧。郭科長,今天我們有緣相見,就讓我們爲你接風洗塵,你可不要客氣。”
馬修德也明白自己的失態,馬上笑着說道:“是啊,郭科長,相見就是緣。正好到了吃飯時間,你就別推辭了。”
郭拙誠從諫如流,說道:“既然我們有緣,那就謝謝你們了。”
一行人來到餐廳,縣委招待所的主任也聞訊過來,跟他們打了招呼後親自動手帶着服務員爲他們用屏風隔開出一個用餐的空間。現在這個時候縣城的餐館酒店還沒有雅座、包間的概念,平時客人都在大廳裡吃飯,只是在有領導或客人來時用屏風隔開一下。這個時代幹部和羣衆的等級還沒有前世那樣涇渭分明,領導的特權還不多。很多縣領導下鄉都是騎自行車,根本見不到後世那種前呼後擁、警車開道的宏觀場面。
而且這個時候的幹部一般在家裡吃飯,因爲到食堂吃飯划不來,要交菜金和糧票。雖然這些菜金和糧票比在外面吃同樣的東西便宜,但不自由,坐在同事間吃飯,你非得吃兩個甚至三個菜、三兩四兩米不可,否則別人會認爲你太小氣。而在家裡你卻可以隨意,也許一點大豆醬或者一點鹹菜就可以應付了,剩下的錢和糧食可以留到過年過節或家人過生日的時候改善生活。越是孩子多的家庭,越要算這種經濟賬。很多時候,他們只是在食堂買一個油水多的菜拿回家,跟着家人一起改善一下生活。
這個時代吃食堂被很多節約的人視爲奢侈行爲,而前世吃大食堂幾乎等同於過苦日子,只有無權無勢的苦哈哈才吃食堂,只要有一點權力就去高級賓館、高級酒店瀟灑去了,一隻鮑魚、一瓶酒的費用就足夠在食堂吃幾個月。
吃飯的人只有郭拙誠、張恆德、馬修德,汪道璐因爲級別太低,連作陪的資格都沒有,當然,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們三個有秘密要談,所以他被張恆德打發到外面望風,防止其他人貿然闖過來。
菜還沒上來,三個人的關係已經大大改善,郭拙誠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張恆德、馬修德也不再倚老賣老擺老資格。
馬修德說道:“郭科長,想必你也聽說了。上級組織很可能安排你到我們馬驛鎮擔任鎮黨委書記。對於組織的這個決定,我老馬可是舉雙手贊成,認爲這是上級領導關心我們馬驛鎮的幹部羣衆,讓一個戰鬥英雄來帶領我們前進。我老馬也希望能在你的帶領下貢獻自己最後的餘熱,爲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說完,他舉起茶杯約了一下。
郭拙誠笑了笑,靜聽他接下來的“但是”轉折詞。
“但是”這個詞沒聽到,聽到的是下面的話:“郭科長,說一句良心話,我爲你不值啊。你一看就知道是城裡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怎麼能把你發配到我們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馬驛鎮你也看到了,除了鎮黨委那棟辦公樓是水泥房子,其他的不是茅草棚就是快要垮的土磚房,鎮上那些房子蓋了瓦的還不到十套,你怎麼可能習慣?冬天四面透風,能凍死狗,而夏天呢,能熱死貓。到處都是臭烘烘的百足蟲,到處都是咬人的蚊子。你細皮嫩肉地跑過去用不了幾天就得跑回來,影響多不好?
你跟我們不同,我們是老傢伙了,說前途前途已經到頂,說習慣我們已經習慣那裡的環境。而你呢,你可是有大把好前途的,你才十八歲就是科級幹部了,不說我們縣,就是我們省,你這個年齡當上科級幹部的,估計也是你,最多不超過一巴掌,五個。前途遠大自不待言,何必因爲這事粘上污點?
當然,你也許會想越是艱苦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績,越能引起上級的重視。呵呵,我是一個老傢伙,現在倚老賣老地說句覺悟不高的話,這話是偏無知的人的。官場自古都有,從奴隸社會就有當官的了,先不說有幾個當官的是憑成績上去的,就說一句話,你想想,世界上有哪一個地方從貧窮一躍爲富裕的。一個地方之所以千百年來都貧窮,是因爲這個地方該窮,要人沒人,要礦沒礦,要路沒路,上天不窮它窮哪裡?難道上天會去窮那些交通發達的、能人多的地方?你說是不是?
其實領導重視不重視,領導喜歡不喜歡你,根本不是看成績,而是憑他們心裡的印象。你長年累月呆在窮山溝裡,領導終年見不到你的面,提拔的時候他怎麼可能考慮到你?只有經常在領導面前露面,經常關心領導的生活,領導心裡纔會有你的好印象,提拔幹部的時候他才第一時間考慮你。領導小孩過生日的時候,你從省城買一個幾元錢的稀罕玩具,它在領導心造成的印象很可能超過你在下面鄉村埋頭苦幹一年。
郭科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再說,現在農村的成績真的難出,你千辛萬苦讓畝產提高二十斤,不及別人嘴巴一張說提高了五十斤。這玩意都是嘴巴一張冒出來的,雖然現在不像以前那樣吹噓畝產上萬斤,但數字絕對不可能真實。正因爲數字不真實,你把產量提高几十斤沒有人會真的注意,沒有人真的爲你請功。有些小人還會說你虛報數字撈政績。你也看到了,我們馬驛鎮那裡的土地貧瘠,大部分是黃泥土,沒有足夠的化肥根本增產不了。”
兩世爲人的郭拙誠不得不承認這個缺德冒煙的傢伙還真懂得一些爲官之道,如果他年輕十幾歲,如果他不是如現在這麼貪婪這麼歹毒,也許他的仕途會走的更遠。當然,更可能是因爲他貪婪、歹毒,得到了不少甜頭,從而悟出了這些道理,等他明白這些道理的時候,時間已經晚了。
郭拙誠可沒有替馬修德惋惜的意思,他甚至都不想這個傢伙得意,雖然心裡認同,但他裝着很不屑的樣子,問道:“那按馬鎮長的意思,我該怎麼辦?難道我要拒絕組織的安排,按我內心的意願挑選新的單位?……,軍人嘛確實希望還是能在與軍人有關的職業上。”
說話的時候,郭拙誠的目光在面前兩人臉上掃了一眼,見張恆德眼裡露出緊張之色,他內心樂了:敢情你們兩個也有矛盾啊,馬修德要趕我走,張恆德卻害怕我去他那裡。
顯然,馬修德和張恆德之前以前通過氣,此時的他笑着說道:“組織安排當然要服從,你初來咋到怎麼立即就跟組織討價還價呢?怎麼能只往自己希望的好單位跑呢?如果你這樣提要求,給領導的第一個印象就不好,影響今後你的進步。再說,你是從部隊裡出來的,再幹與軍人有關的工作,也不利於你全面發展。我的意思是,我以老哥哥的身份勸你,可以找一個表面看起來不好的單位,住在縣城,一邊默默地工作一邊結好領導。”
郭拙誠笑問道:“那按馬鎮長的意思,我該選擇哪些表面看起來不好的單位呢?”
馬修德回答道:“如果郭科長看重的是今後,看重的是等你二十歲、三十歲之後能快地、穩步地升官,你完全可以選擇宗教局、民政局、體局、旅遊局和機關工委。表面看現在坐的是冷板凳,但你能吃得苦苦,能讓人知道你有忍耐心,大家都會說你好,如果你稍微結交一下縣領導,將來還不是一路凱歌?你說呢?”
“馬鎮長真是會說,稻草都能說成金條。”郭拙誠搖了搖頭,說道,“就是我提出來,上級領導也不會同意啊。據我所知,這次地區領導可是要好好歷練我,要我到艱苦的地方去。這些冷板凳固然輕鬆,但顯然違背上級的指示精神。如果上級要求我去馬驛鎮,而我本人又願意呢?”
馬修德笑道:“剛纔我也說了,我們舉雙手歡迎。今天我就是來爲郭科長接風洗塵的。”
郭拙誠冷笑道:“馬鎮長,你我都是聰明人,我們就不要繞彎子了吧?……,你看,現在菜也上來了,如果你還不說出你的來意,我們這飯、這些菜可吃不下去。雖然我很年輕,但我知道如果我到了馬驛鎮,你的日子未必有現在這麼自在,至少你上面多了一個人管着。”
馬修德一陣尷尬,眼睛看了張恆德一眼。張恆德見狀,連忙起身,說道:“剛纔我沒洗手,你們先談,我去洗一下手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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