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拙誠把客車順利地開進了縣城長途汽車站。
進站的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而郭拙誠之前乘坐的那輛從海沭市到縣城的長途客運汽車也還沒有到。
看到這輛客車進站,守大門的老頭從值班室衝出來,大聲問道:“王師傅,不是說這輛車出故障、幾天才能修好嗎?怎麼又……,咦——,你是誰?王師傅呢?”
郭拙誠將車靠邊停穩,打開車門讓其他旅客下,自己也拿起行李包推開了駕駛室的門。兩個老年旅客卻在這時走到郭拙誠的身後,說道:“對不起,謝謝你。”
郭拙誠收回已經伸出去的腳,轉頭看了兩個男子一眼,對這兩內疚的旅客笑道:“沒關係,我知道我也理解。你們好走,再見。”
說完,動作敏捷地從駕駛室跳下來,對依然驚訝不已的老頭說道:“你說的王師傅啊,他家裡有點事。好像是他老婆要生孩子,還是雙胞胎,必須回去照顧老婆幾天。你就不要到處囔了,沒辦法,我們應該體諒他不是,誰沒有困難的時候?過兩天,我讓王師傅請你喝三朝酒,請你吃紅蛋。再見!”
郭拙誠說着伸手在老頭肩上拍了兩下,散了一隻過濾嘴香菸給他,然後大步離開。
老頭一愣,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道:“是這樣啊。這麼好的煙,謝謝哦,再見!……,不對啊,他老婆剛纔還在這裡,怎麼要生孩子了,還雙胞胎……,呃!我說同志,你……”可眼前哪有那個年輕人的影子?
從車上下來的幾個旅客一個個忍俊不住,又是好笑又是敬佩地看着郭拙誠消失的方向,大家一邊離開一邊小聲而興奮地議論着。
看門的老頭在人羣中尋找郭拙誠,可左尋右找了好一會就是沒找到。老頭很是鬱悶而奇怪,然後吃力地爬上駕駛室,念道:“鑰匙呢?車鑰匙呢?……,老王不會出事了吧?”
沒有人回答可憐的老頭。
此時,早已經離開的郭拙誠已經問清了縣委招待所的位置,正大步流星地趕過去。
縣委招待所名氣大,地域大,但建築陳舊。兩個服務員懶洋洋地站在大廳裡,一個在織毛衣,一個端着一杯開水在旁邊說着什麼。還有一個穿着公安制服的男子坐在靠牆壁的長木凳上,眼睛眯着、嘴裡抽着沒有過濾嘴的香菸。
郭拙誠進去的時候,他睜開一下眼睛但很快又眯上了,嘴裡吸了一口,噴出一大股煙霧,長長的菸灰從菸嘴上掉下來,一半落在他褲子上,一半落在地板上。
郭拙誠看不出這個公安是安排在這裡執勤的還是外地來出差。
看到他進來,兩個女的也看了他一眼,本想呵斥他一句,但見郭拙誠氣質不同於其他小年輕,就收住了嘴。
捧着開水杯子聊天的服務員斜看着郭拙誠,問道:“小夥子,你找誰?”
郭拙誠說道:“住宿的。”
“住宿?呵呵……”打毛線衣的女子笑了起來,好像郭拙誠在說一件好笑的事情,“你知道住宿要花錢不,這可是兩元錢一晚,你家長同意?”
這時那個公安人員眼睛睜大了,一邊講嘴裡的香菸拿開一邊問道:“你是不是姓郭,叫郭拙誠?”
郭拙誠簡單地說道:“是我。”
公安人員裡面跳起來,將手裡的煙往旁邊一扔,熱情地伸出雙手,說道:“你好,你好,我是城關鎮派出所的汪道璐,歡迎郭科長來我們縣工作。”
郭拙誠伸出右手跟他握了握,說道:“你好。你找我有事嗎?”
汪道璐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道:“沒事,沒事。只是表示一下歡迎。我以前也是部隊出來的。……,喂,你們兩個還傻站着幹什麼?快給郭科長安排住的地方。這可是上級爲了幫助我們縣的發展,親自派下來的年輕幹部。”
郭拙誠很快猜測這個汪道璐是馬修德或者是張恆德派來,目的很可能就是想通過這個人來了解自己今天一路見到了多少,瞭解自己的性格如何,以便採取相應對策。
兩個女服務員連忙朝服務檯跑去,一邊收拾毛衣、茶杯。
打毛衣的女服務員嘴裡嘀咕道:“真的假的?這也太年輕了吧?是真正的科長還是……”
人們嘴裡喊某人是科長、局長的時候,並不意味着這個人真的是科級幹部、局級幹部,很可能只是不入流的股級幹部什麼的,因爲很多單位有一些部門以“科”來命名。至於被稱之爲局長,普通人更難判斷其真正的行政級別,國家部委裡有局級單位、省直機關裡有局級單位,地區、縣裡一樣有局級單位,但這些單位裡的局長職位權力相差可謂雲泥之別,雖然都被人喊局長。
汪道璐先瞪兩個服務員一眼,說道:“你們真是狗眼看人低,別看郭科長年紀小,他可是正兒八經的正科級幹部,是地區沈專員親自安排下來,跟我們公安局張局長一個級別。”接着,他對郭拙誠笑道,“郭科長,你是大地方來的,不要跟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計較。說實在的,你真是年輕有爲,就是剛纔我也以爲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幹部家子弟,呵呵。……,請!”
郭拙誠笑道:“沒事。沒有什麼值得計較的。”
兩個女服務員可不怕派出所的汪道璐,因爲她們直接歸縣委辦公室管,區區派出所還管不到她們。剛纔之所以接受他的呵斥,是因爲她們看錯了人有點不好意思。現在見汪道璐還人模狗樣地罵她們,兩人就有點不客氣了。
那個打毛線衣的女子斜看着汪道璐,說道:“未來的汪副所長同志,您現在在哪裡高就啊?我們怎麼不知道您調到我們縣委辦來了?剛來的吧,怎麼還沒上任就開始訓斥我們這些下屬了?哼!就算您高升了,調到我們縣委辦,那您的這屁股還沒有坐熱吧,怎麼就擺出了官架子?如果您在這個位置坐久一點,或者將來升了大官,那還有我們這些小百姓的活路?”
這個女子陰陽怪氣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個女子將茶杯往服務檯上重重一放,說道:“就是啊,還沒上任的汪副所長,請問我們剛纔是遲到了,還是曠工了?輪得到你副所長大人來教訓我們縣委辦的人?剛纔我們可是警惕性高,是上級領導教導我們要防止一切壞人渾水摸魚。我就不明白了,我們如此認真工作,完全按照組織的要求工作,你還要計較我們,請問汪副所長,你準備計較我們什麼啊?”
汪道璐額頭上一下冒出了冷汗,實在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惹火了兩位姑奶奶。他知道這裡的娘們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特別是這些在外面搞接待的女人,她們之所以能輕鬆坐這裡,不用在客房裡搞衛生,不用在廚房裡忙乎,只需要輕鬆地聊天,偶爾接待幾個上門的旅客就行,就是因爲她們身後都有後臺,不是哪個官員的親屬,就是她自身姿色好被那個領導看中,都是屬於手能通天的角色。
當然,這個通天也只能通到縣領導一級,最高就是縣委書記袁興思,但在小小的縣城已經足夠了,足以擺平一切。真要得罪了她們,不說他那個還沒有下文的派出所副所長位置沒戲,甚至連縣城都不能呆,或許不用到過年,自己就會被趕到哪個偏僻的鄉下去。
他連忙笑着說道:“兩位好姐姐,你們就饒了我吧。我不是糊塗了嗎?大人不計小人過,請你們放過我這個小小的人物,行不?”
“姐姐?我們可領當不起,我們怎麼可能有比自己年齡大得多的弟弟呢?在某些人心裡,還不知道到底誰是大人、誰是小人呢?”毛線衣女顯然比茶杯女更有優越感,雖然長的不漂亮,但嘴巴厲害。
幾個人的行爲讓郭拙誠心裡產生了一絲不耐,雖然他也不喜歡汪道璐這種人,但這兩個女的也太得勢不饒人了:難道你們上班時間打毛衣、閒談就有理了?
這時,毛線衣女對郭拙誠說道:“小科長同志,請你把你的介紹信什麼的拿出來吧。”
在她們鬥嘴巴勁的時候,郭拙誠早已將資料準備好,現在他不急不慢地將派遣證、介紹信放在服務檯上。
見郭拙誠沒有將資料遞到自己手裡,毛線衣女心裡不忿,又要開口譏諷,旁邊那個茶杯女連忙伸手拿起,掃了派遣證,嘴裡輕輕地咦了一聲,很客氣地說道:“麻煩你稍微等一下。”
毛線衣女也是一個察言觀色的能手,見了茶杯女的神色,知道眼前的小年輕是正兒八經的科長,也就住了嘴巴,只是白了汪道璐一眼,一邊看着茶杯女登記郭拙誠的姓名單位一邊動作嫺熟地織着谷黃色的毛衣,嘴裡唸叨道:“郭什麼誠啊,沒見過,左邊提手右邊是‘出’字,那意思是不是用手捅進捅出的意思?呵呵,咋用這個字取名字的?好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