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踏入這宮門半步,葉妘莊還只是那整日練習着女紅刺繡,閒來讀書賦詩的閣中女子,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奉太后懿旨踏入這華美牢籠的一天。
初入宮門的妘莊連皇帝的面兒都沒見着就被賜居隱月閣,封爲貴人。這是宏軒王朝開國七十多年以來從未有過的,按照祖例,新晉的妃嬪侍寢前份位最高也只能在庶六品美人,入宮即封正六品貴人,宮中的女子怕是做夢都難以想到。
妘莊在面對這樣的恩寵並沒有絲毫喜悅,一來她從未嚮往過宮中奢華糜爛的生活,那樣華貴的生活,剝開了外衣也只剩無盡的寂寞與無邊的冷漠,二來她明白一入宮就受到這樣的恩寵暗地裡必定樹敵不少。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妘莊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受這樣的禮遇不過是因爲自己有着與姐姐相似的容貌,這位君王的恩寵不過都是念及已故的愛妾,而施捨給她的一些殘羹冷炙罷了。
且不說是中這些讓妘莊不喜宮廷生活,就是姐姐葉瑾秀的“意外身亡”也讓她不願到這個冰冷的牢籠再去面對那個讓她傷痛的事實。
進宮的第一日,妘莊以感染風寒身體不適爲由謝絕了各宮妃嬪的來訪,就連內務府早已安排好的侍寢也都往後推遲,她不想面對宮裡的繁文縟節,也不想面對那所謂的恩寵。
如果可以,妘莊只想嫁與珍愛自己的匹夫,過着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而踏入宮門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此生身心都只能屬於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進入宮殿後便一直躺在牀上休息,甚至都不曾仔細欣賞一下這座宮室,這宮殿也真是華美,碧瓦朱甍,雕樑繡戶。
殿前種滿了桂花樹,又擺放了不少夜來香,整個宮室都飄溢着花朵的芳香。殿後有一池清泉,泉中的錦鯉正在其中歡快地遊着。
已近黃昏,妘莊突然想走出這隱月閣去其它地方看看,便喚來兩名宮女來爲自己梳妝。
坐在木製的雕花梳妝檯前,妘莊任由宮人爲自己盤好單螺髻,搭配着各種珠翠寶石,她看着鏡中打扮得如此高貴的自己有些不適應,便撤了卸了青絲上的那些珠翠,亦不願施濃妝,只用香粉撲腮就算了事,愣是連胭脂都不用。
妘莊終究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的主兒,待她換好從葉府帶來的一件羅裙時一個天仙般的美人兒出現在了大家面前,陪嫁宮女淑嘉猶嫌不夠硬是往妘莊的三千青絲上加了些點綴。
只見妘莊身着紫色對襯式收腰託底羅裙,裙上淡淡的紫羅蘭開滿雙袖,三千青絲盤成一個單螺髻,斜插一隻點翠雕花木步搖,身量纖纖,身姿卓越。當真是世間尤物!
淑嘉又爲妘莊戴上了宮嬪的旗頭後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迎上妘莊疑惑的目光,這個機靈的小丫頭趕緊讓到了一旁,吐了吐舌,“小主若不是戴上了這個旗頭,奴婢還以爲看到了天仙呢!”
“就知道貧嘴!”兩朵紅暈飛上了妘莊的
雙頰,她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微微笑了笑。
“小主說奴婢是貧嘴,女婢可就冤枉了,不信可以問問其他人啊。”淑嘉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樣子,立刻將頭轉向身後的宮人們,笑着問,“大家說說啊,小主美不美?”
宮人們步調一致地面帶笑容屈膝行禮,“美!”
妘莊佯裝不快,一手牽起了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宮女宛梅,另一隻手則是指着面前的宮人們,“誰再多嘴,本小主可要罰了啊!”
聽到這話,宮人們不免面面相覷,看到自家主子一臉笑意也就逐漸平定了心神。
“宛梅,陪本小主出去走走!”妘莊說着便拉過宛梅向門口走去。
“小主風寒未愈,現在出門恐怕……”宛梅蹙眉,語氣猶豫。
“沒事,服過藥後便感覺身子好多了,再說了,這麼悶着也不利於康復,就陪本小主出去轉轉吧,也熟悉一下這裡。”妘莊帶着懇求的語氣對宛梅說。
“是。”宛梅微微頷首,屈膝行禮,隨即看向剩下的幾名太監和宮女,“你們正好留下來將這個屋子再好好收拾收拾,已經入秋,小喜子去花房領幾盆萬壽菊放在院中,淑嘉去摘點院中的夜來香給小主放在牀頭。另外記着一個時辰後給小主熬藥。”
妘莊朝着宛梅讚許地一笑,宛梅進宮早,如今是隱月閣的掌事姑姑,自然是比其他的宮女內監要貼心很多,這些妘莊不會注意到的小事,她竟然一件一件都交代好了,如果是忠心之人,將來足以委以重任。
妘莊伴隨着“恭送小主”的聲音和宛梅走出了隱月閣。
皇宮裡華美的建築遠不止隱月閣一所,宛梅一路上細心地爲妘莊介紹這裡的宮室,不免提到了些後宮內的情勢,新帝即位以來都是皇后、昌貴嬪和寧貴嬪最得聖心,皇帝對三人也做到了雨露均沾。
一年前,昌容華懷了孩子卻在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受到驚嚇而流產,皇帝爲安撫她也是爲了彌補之前對她的冷落賜其貴嬪之位,對她也更加憐惜。而她恃寵而驕,明裡暗裡得罪了不少人還不知收斂,只是礙於她母家地位,無人敢明着與其作對罷了。
這些話若是旁的奴婢連一個字都不敢提,宛梅卻敢如此坦率地說出這一切,妘莊蹙眉,柔聲問道:“宛梅,昌貴嬪流產是什麼時候的事?”
“回稟小主,是去年三月的時候。”宛梅低着頭恭敬地答道,眼睛卻在偷偷地瞄着妘莊。
妘莊默然,心情有些複雜,姐姐入宮正是前年十月時候的事,她入宮後不久便成了寵冠六宮的女子,便是奪了昌貴嬪的恩寵,那麼……
“宛梅,我知道你之前提到後宮情勢時唯獨沒有提到姐姐是怕我傷心,我同樣也知道你之前便是姐姐的貼身宮女,從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若是日後我還有機會與家人相見,萬萬不可提起今日所說的一切。”妘莊扶起欠身的宛梅,認真叮囑道。
宛梅
受寵若驚,她沒有想到妘莊私底下竟會在她面前自稱“我”,趕緊欠身說道,“奴婢謹遵小主教誨!同樣斗膽懇請小主在奴婢面前不要自稱‘我’,畢竟尊卑……”
“好了好了,人前我會注意的,別那麼拘謹!”妘莊莞爾一笑,打斷了宛梅的話,隨即佯裝疲憊,“聽你說話那麼久本小主都累了,這附近有沒有什麼花園,帶本小主去轉轉吧。”
“是。不遠處便是紫薇園,現在正值花季,小主可以在其中盡情觀賞。”說着,宛梅便領着妘莊走向了一處花園。
紅磚牆,拱形門,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邊盡是高高矮矮的花兒和草。園中的紫薇花開得正豔,彎折扭曲的藤蔓纏繞着,翠綠色的枝葉映着淡粉色團簇在一起的花骨朵兒,好不美麗!
園中的紫薇品種很多,赤薇、翠微相伴相隨,銀薇更是氾濫成海。
妘莊看見這些鮮豔美麗的花朵兒笑了出來,不禁走到了園子的中央,她笑容滿面,在被花朵兒包圍的地兒向兩側擡起了一雙玉手,愜意地旋轉着。
紫薇花紛紛飄落,在半空中飛舞,旋轉着,落到鵝卵石上,爲路面添了一絲淡雅,落到妘莊的青絲上,爲這個大姑娘增了一分童真。
宛梅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自家小主,不禁脫口而出,“小主喜歡紫薇?那奴婢隨您回宮後多叫些人來採摘回去,用它沐浴香薰都是好的。”
聞言,妘莊停了動作,若有所思地說:“紫薇開在這萬物凋零的時節自是難得的花朵,不在春日與人爭豔,只爲自己靜靜地活着,這份單純傲骨自然是值得欣賞的,只是我更愛梅花,盛開在冬日的花朵……”
“請恕奴婢愚昧,奴婢斗膽問小主一個問題,爲何小主會喜歡梅花?”宛梅微微皺眉,一副很是不解的樣子。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妘莊狡黠地一笑,“小時候爹常常讓我們三姐妹背誦詩詞,背多了就串了,尤其是寫梅花的,我總是串兒,如今看來,這兩句拼在一起正能表達我對梅花的喜愛。”
宛梅聽完此話後一怔,接着就捂嘴笑了起來。
“宛梅可在笑我偷懶。”妘莊笑着走近宛梅,“連表達喜歡都是改動前人的詩句表達的。”
“奴婢不敢!”宛梅欠身道。
妘莊趕緊扶起了她,“別這麼拘謹,這裡除了我倆沒有別人。”
明明沒有風,妘莊卻聽見身後的樹葉簌簌作響,她警覺地回過頭,只見一個男子從花園的另一個門走了進來。
男子一襲紅邊白衣,身材偉岸,眉清目秀,嫩白的雙手抱着一把桐木琴,男子呆呆地看着妘莊,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隻字片語。
妘莊閣中女子,見過的男子很少,如今被男子窺視,心中驟然一緊。
“來者何人?竟敢私自窺視小主!”宛梅上前一步擋在了妘莊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