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汝月站着吹了會冷風,已經恢復了五成,她眼底的那種恐慌,那種叫人想要去伸手保護的楚楚之態,被她完好的藏了起來,除去礙眼的傷痕,她又是那個見人會笑,說話和氣的汝月,衛澤想着,原來她一直帶着那樣的面具,他還以爲那都是她的本性。
汝月輕輕問道:“衛大人如何知曉我在這裡?”
“我要是說是排算星象看出來的,你信不信?”衛澤看一眼跟在身旁,滿臉擔心的明月,伸出手來摸了摸明月的頭髮,可惜他的手指實在太用力,明月覺得頭皮發痛,像是要被衛澤按出幾個窟窿似的,忍不住雪雪呼痛,衛澤才一驚似的,將手給抽離開來,“你從太興臀到朝露宮送太后的禮品,一送不回,你以爲太興臀會善罷甘休嗎,不過只是以爲你還在朝露宮,所以來得晚了。”
“還好,不算晚。”汝月的手指將散落的髮絲整理好,“我這樣回去的話,芳華看到會害怕嗎?”
“她是個懂事的孩子,應該會知道有些事情不要問太清楚的道理。”衛澤很想要安慰一下汝月,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連眼淚都沒有掉落一顆,她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她說話的口吻反而像是在安慰着他和明月,她連這種時候還在擔心同屋住的芳華,衛澤的雙手攏在衣袖中,捏緊又放開,再捏緊,再放開。
“但願她不會問得太多,其實,房公公已經算是有所忌憚了,或許他也在想,要是我乖乖應了他的要求,不就是兩廂情願,皆大歡喜了嗎,在宮裡,對食的太監和宮女已經很多了,不差多我和他這一對。”汝月下意識地又裹了一下手中的披風,好像要把自己再裹得緊些,一絲縫隙都不要留出來,“可惜,我不願意,我真的不願意。”
汝月轉過身去,很快地用衣袖在眼角按一按,再轉過來時,雙眼異常明亮:“多謝衛大人援手之恩。”
衛澤擺了擺手道:“我送你回去,今日之事只當沒有發生過。”
汝月一怔,很快點了點頭,必然這是讓衛澤出手的人先前就做了的決定,只當是沒發生過,衛澤的語氣中含着小心,是怕她覺着受委屈嗎,不會的,她不會以爲會有人拿這種可笑的事情來懲治房公公,那些冤死的小宮女都沒有地方訴苦,她已經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沒等她來得及開口,房公公捂着一隻眼,跌跌撞撞地衝出來,不敢大聲,央求地看着衛澤:“衛大人,人已經還給你,打也打了,那件東西怎麼也請還給老奴,否則明天一早如何同柳貴妃交代。”
汝月一怔之後才明白,衛澤在不知不覺中取走了那個作爲物證的荷包,房公公迫不得已追出來,是因爲要是討不回去,柳貴妃面前以後就再無他說話的地方。
衛澤眼神冰冷,他見房公公一副可憐相看着自己,又用眼角在瞄着身旁的汝月,頓時將方纔那一丁點的同情心全部都收了起來:“汝月,走了。”
汝月幾乎是完全站在衛澤的影子裡,她不想看到房公公,即便身邊還有衛澤和明月,她還是覺得皮膚上不能抑制地起了一層的小疙瘩,聽到衛澤的呼喚,跟在他身後,就聽得房公公還在原地哀嚎:“衛大人,衛大人,您行行好,您這不是要了老奴的賤命嗎?”
衛澤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倒是明月很小心地張望了兩次,嘴巴抿得緊緊,一個字不發,汝月見明月氣鼓鼓的小臉,走到他身邊,拉住了他的手,明月有些意外的樣子,又覺得汝月的手實在是像塊冰,激發出他小小的保護欲,用自己的溫暖手指,勾住了汝月。
走到汝月的住處,芳華聽到動靜立時開了門,正像衛澤所言,芳華沒有多問一個字,倒了溫水給汝月洗臉梳頭,盆中淡淡的血水,端出去倒在門外,屋子裡靜得叫人心發慌,明月看了看三個比他年長的人,恨恨地跺了兩下腳,自己先跑了。
芳華想要去攔下明月,被衛澤喚住:“他沒事的,他一貫在掌事臀長大,不明白宮中的事情,隨他去吧。”
汝月將一隻手攤在衛澤面前,衛澤明白地問道:“你想明白了沒有?”
“是,留着也是禍根。”打一開始起,汝月在御書房外見到綠雲與大臀下的私情,就是個禍根,埋得不算深,這麼快就被別人刨了出來。
衛澤見汝月一臉的堅定,將荷包取出來交給了她,汝月在屋中拿了一盞點燃的油燈,又將門後用來種花翻土的鐵鍬取了,來到院子裡,將那個藏着不堪入目的核桃倒在地上,雙手握住鐵鍬的木柄,使出渾身的氣力,一下一下的鏟,直到核桃粉碎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她才又將燈油潑在荷包上,手一歪,火苗舔舐着兩隻歡悅的喜鵲,漸漸發黑發焦,火光印在汝月的眼底,有些刺目,她卻強迫自己睜大眼睛,一眨都不眨,必須要親眼見到這個禍害被徹底地毀去,才能夠安心。
等到火苗慢慢地暗下去,慢慢地熄滅,變成再不分清楚原先樣子的一團,汝月不怕燙似的用手將它碾碎,混合在周圍的泥土裡,再緩緩地站起身,若無其事地將兩隻手都洗了,洗了又洗,洗了又洗。
衛澤站在那裡,一味看着她,直到芳華過來勸道:“衛大人,姐姐有我照顧,這邊也多有不便,衛大人還是請回吧。”
“多看着她些,她吃了點苦頭。”衛澤匆匆說完這句,乾乾脆脆地離開了,如果繼續留在這裡,他生怕自己會折回刑事房去做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
汝月很安靜地上牀休息,由始至終,沒有哭,如果流淚有用的話,那麼太多人都可以好端端地依舊在宮裡活下去,汝月用被子將整張臉都矇住,彷彿這樣子才能讓她覺得安全。
這件事情就這樣被壓下來,沒有人再來過問,起初汝月還以爲柳貴妃不會善罷甘休的,沒想到非但朝露宮那邊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連房公公都沒其他的動靜,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向柳貴妃交的差。
汝月連着幾天做事有些心神不寧的,旁人不太注意,太興臀的活本來也不多,每個人又是各司其職,她在繡花的時候發會兒呆,哪個又會來數落,她有些懊悔,那天沒有問一問衛澤,是誰發話讓他來救人的,如果是太后的話,她是不是該考慮多伺候太后老人家幾年,以報其恩。
把人推下火坑的是這個人,站到火坑邊伸出手的還是這個人。
她在坑底,一線生機的時候,還要向這個人磕頭謝恩,現實就是這樣殘忍。
“想什麼呢,喊你幾聲了。”泯然在身後推了汝月一下,汝月的手一歪,針尖刺進了手指,血珠子差些滾落在芙蓉花的瓣尖上,汝月將手指在身畔甩一甩,倒是泯然大驚小怪的要去扯布條給你包紮上,“我見你木呆呆的,才喊的你,沒曾想到,你還真的是走神了,太后這一場午覺睡得也該醒了。”
話音未落,棉珠端着熱氣騰騰的湯水從膳房過來:“給兩位姐姐請安。”
泯然笑着點點頭道:“到底都出落成樣子了,她們幾個能夠幫忙,我這把骨頭反而覺得懶洋洋的不舒坦,真是個勞碌命,這是給太后預備的點心嗎?”
“是,秋葵姐姐讓我端來的。”棉珠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面相討喜,太后留在身邊使喚了。
“秋葵這蹄子,又去哪裡偷懶了。”泯然見汝月不插話,眼睛像是沒神似的,抽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這三兩天怎麼怪怪的,眼見着太后就要出行,我們可要提着心思點,讓她老人家安安心心地去祭祖纔是。”
“我才趕着將這塊枕巾繡出來,太后說要帶在路上用的。”汝月手中的芙蓉花,盛開一朵,半閉一雙,嬌豔豔的。
泯然揮手讓棉珠先進去候着,賊兮兮地笑着道:“我說最近欽天監衛大人是不是跑太興臀越來越勤快了?”
“太后招衛大人商議祭祖的細節,要準備的東西實在太多,你沒見流景臀的滄瀾姑姑一天要跑兩回,以前一年才能見到她兩回。”汝月太清楚泯然想問的是什麼,她也太明白衛澤多少有些不放心她的現狀,所以在兩人有意無意對視的時候,她儘量保持一點看起來很好的笑容,都是要出遠門的人,她不能叫他不省心,只是衛澤的眉宇間愁思不退,慢慢糾結成一川字型的眉結。
兩個人沒有恢復不到從前那種說說笑笑的狀態,她防備着他,也防備着自己。
“那天我還見她衝着你笑,嚇得不輕,滄瀾姑姑居然還會笑,我以爲她只會板着臉孔訓人,我當初進宮時,第一個遇見的就是她,落下後遺症,只要遠遠聽着她的聲音,腿肚子忍不住就會打哆嗦。”泯然渾然不覺地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話,門外已經傳來皇后步輦已經到臀前的通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