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帝的話,威懾力大開,那兩個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依然只是一味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還是不肯開口,他的劍眉一豎,眼見着要動真怒。
汝月根本無心來看這樣的戲碼,皇上不是口口聲聲說了她有能力保護自己,那麼,她又何須在這裡看一場熱鬧,不如留點餘地下來,讓皇上自己去解決,有些時候,太逞能的女人總是吃虧,她猜測前皇后怕是從來沒有在皇上面前示弱過,前皇后從小所受的教育便是驕傲到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
所以,皇上成了慣常,只知道前皇后爲人嚴苛,形容肅然,絲毫不用憐惜,那是他的髮妻,那也是曾經懷過他孩子的女子,而且非但沒有保住自己的孩子,還徹徹底底地損了身子。
想到前皇后的樣子,汝月的心底發寒,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當日只會縱容柳貴妃持美行兇,可曾痛惜過前皇后,如果沒有太后的說情,皇上會如何處置前皇后,還能讓她在宮裡落腳安生嗎,念及此處,她快步走進長廊,連頭都懶得再回一下。
什麼月下幽情,她又不是那懷春的少女,他也不是那逾牆的才子,一個是堂堂正正的當今天子,一個是名正言順的如妃娘娘,不知爲何,汝月想到不是柔情蜜意,而是那一次她躲在御書房外,見到大殿下重光與綠雲的幽會,重光說的那些話,綠雲聽得滿心歡喜,她卻知道十有八九都是虛幻一場。
她心口一陣翻騰,十分的不適。
烏蘭還滿心歡喜地以爲皇上必然是牽掛着娘娘,舍不下才特意前來看她的,果然方夫人送菜送的好,這一來,娘娘心中一感動,兩廂情願,沒準娘娘很快就能出了昔時宮與小殿下團聚。
正在喜滋滋地想着,卻見汝月已經一聲不吭地回來了,烏蘭還不死心地往她身後張望:“娘娘怎麼是一個人?”
“如何不是一個人?”汝月當然知道烏蘭在想什麼,那麼她讓其失望了。
果然,烏蘭眼中的光芒弱下來,試探地問道:”皇上不是在好好同娘娘說話嗎,婢子以爲皇上會進來坐坐的,皇上沒有誇娘娘做菜的手藝好?”
“那道菜本來就不是特意做給皇上的,他貴爲天子,到一個連宮門都沒有的落魄地方坐坐?”汝月都聽出自己聲音中掩藏不住的嘲諷之意,她也不想烏蘭爲她難過,很快將有人在暗中窺探,皇上留在那裡善後的事情告知。
“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嗎?”烏蘭已經快成驚弓之鳥了,樺月的氣勢洶洶,遠非當日前皇后那種依靠氣勢壓人的派頭,那樣類似市井的無賴手法,實在叫長居宮中的人消受不起。
“或許是,或許不是。”汝月真的不太在乎,她甚至覺得那兩個偷窺的人是故意讓皇上看出破綻的,既然皇上能夠偷偷摸摸的來,那麼爲什麼別人就不能放眼線在這裡,被抓住又如何,不過是在一個被棄的妃子門前,安插了人手,這種做法在宮中本來也是見慣不怪,只要沒有做出太實質性的傷害,根本沒有觸犯任何規矩。
捨去兩個無關大礙的太監,換得皇上不方便前來看她,便是換做是她,也樂得其爲,這一步棋子,走得恰如其分,汝月想過,如果真是樺月做的,那麼樺月真是變得聰明瞭,沒準是綠雲教的好。
綠雲一向聰慧,只是走了歪路,當日裡,她太相信大殿下的許諾,結果走錯一步,就誤了半生,汝月不是沒有後悔過,只是她那時候自身難保,如何去搭救旁人,她是過來人,知道被個太監逼着對食的感受,那已經不僅僅能用噁心兩個字來形容了,好像是用十桶水來洗澡都洗不乾淨的那種齷齪。
衛澤將綠雲放置在樺月身邊,還真是一大步險棋,這樣子的事兒也就他那樣百無禁忌的人物才做得出來。
“娘娘,皇上不來了嗎?”烏蘭的聲音怯怯的。
“應該不來了。”汝月已經進來好一會兒,外頭是悄無聲息的,半點動靜沒有,皇上要是知情識趣,差不多也能揣測出她的用意,當日千辛萬苦做出的決定,不會因爲他的一時心動就前功盡棄,便是在那重重黑暗中,想要撥雲見月,也需要點時間,七個月要是不夠,她還是能夠再等得起,只要重華平安,她別無所求。
“也是,皇上要是能夠召回娘娘,大可名正言順的,何必這個時候點來,娘娘說得很是,不過一個沒影沒邊的食盒,皇后娘娘都能帶着人打上門來,要是娘娘今晚上真的與皇上如何了……”烏蘭忽然臉頰一紅,沒說下去。
汝月點了點頭道:“我也差點心軟,不過這樣子的話,與苟合無異,這是昔時宮,昔時便是過往的意思,將過往都鎖在外頭,不聞不問,那纔是對的。”
烏蘭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問道:“那麼皇上幾時才能夠接娘娘出去?”
“我等着他便是。”汝月說完這句,再沒有下文,等到烏蘭徹徹底底想通了,才發現汝月已經倚在牀上睡着了,明明是睡夢中,還是依舊蹙眉愁苦,無法展顏。
烏蘭取來錦被蓋在汝月身上,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也安睡了。
自第二天一大早,宮門外來了好些工匠,乒乒乓乓折騰了三天,將宮門給修好了,烏蘭特意跑出去一看,倒是樂了,新修好的也同原來一個顏色,特意是做舊的,無論是近看還是遠觀,實在看不出一絲差別。
她在看,薛綽華也站在那裡看,兩個人的視線一碰,薛綽華開口道:“我要回去了。”
烏蘭知道她說的是要回邊關去了:“方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看我們娘娘?”
“我就不去了,這昔時宮的門禁,我可不敢再破。”薛綽華笑了兩聲,“而且你們家娘娘好生小心眼,上次弄破了她的食盒,心裡頭還在生氣,我怕她不會肯見我。”
“娘娘知道方夫人是爲了她着想。”這樣的明話,娘娘雖然沒有說過,烏蘭算是自作主張了。
薛綽華卻開心起來,咧着嘴笑道:“她能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我就是要故意氣氣那個新後來的,倒不是前皇后是我的表姐,我還是新後的舅母呢,我便看不慣她的做派,我那個公公,不知用什麼來教的她,一棵好苗子都教成歪脖子樹了。”
烏蘭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來,她聽到身後是汝月也在笑:“娘娘,方夫人來和娘娘辭行。”
汝月沒有出宮門,依舊是隔着門檻,兩個人一外一內的,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我這次要將銳兒帶走了,他快把皇后丹鳳宮上頭的琉璃瓦都扒拉乾淨,那些宮女成天在後頭追着他跑,皇后埋怨說,銳兒在她那裡,就是皇上都留不住腳。”薛綽華說得很愉悅,“既然表姐嫌棄他,還不如我這個做孃的帶在身邊養着纔好。”
“方大人那邊,也同意嗎?”汝月問得很謹慎。
“如今,銳兒的作用不大,他答應放行了。”薛綽華回答得更加含蓄,只要聽的人能明白就好,“原來想帶着銳兒過來辭別,想一想,以後總有見面的日子,你這般落魄潦倒的樣子,就不要入了他的眼。”
汝月依舊穿着半新不舊的衣裙,簪着兩支老玉簪子,她是怎麼舒服怎麼穿戴,在宮裡頭,卻是顯得微微寒酸,畢竟她還是有頭銜的如妃娘娘:“你說的很是,以後總有見面的日子。”
“那個——”薛綽華摸了摸後腦勺,“過去還以爲能做一場親戚的,沒想到,你卻是那樣的身世,聽說你父親已經被皇上送回邊關,回頭我去尋了他來,再問一問,沒準有天能夠尋回你自己的親人。”
汝月聽她這般說,心裡是感動的:“不必麻煩了,父親身邊已經有了冬兒,我看那個孩子很是乖巧懂事,想來會替代我們照顧好父親的,我如今身在宮中,非但無法盡孝,而且還容易給父親惹禍上身,什麼身世,什麼親人,我都看淡了,即便曾經血溶於水的,轉臉就不認人的,也不是沒有。”
薛綽華聽她說的心酸,她雖然不曾親身而歷,多多少少也知道汝月與樺月這對姐妹在宮中從重逢到反目的事情,如今一個上位成了新後,一個步步退讓明哲保身,也不知道誰纔會是那個最後的贏家。
“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無論遇上什麼,你想想孩子,再想想自己,別做傻事。”薛綽華說完這一句話,果斷利落地走了。
汝月依着宮門,見着落日之下,晚霞將薛綽華肩頭的衣服都染得一片豔色,眼角微微溼潤起來,薛綽華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什麼不妥的後果,是在用心提點自己。
兩人都是做母親的,才知道孩子的可貴,薛綽華將方銳放在宮中這許多天,纔算是熬到了頭,那麼她呢,她的明天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