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心底一驚,不明白皇上爲什麼會同她說這些話,陪着小心問道:“衛大人,他對皇上說了什麼?”
“一些不該他說的話。”明源帝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扶着她的肩膀處,放低了聲音,“你先歇着,寡人淋了雨,先將衣衫換了。”
汝月坐在一邊,心神難安,明源帝換的是她親手縫製的絲衣,他喜歡在她的面前肆意地像一個普通人,而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有她的恬靜,能夠給他那種適宜的感覺,一回頭,他看到汝月的眼神,低聲笑道:“如妃是想要替衛澤求情?”
“臣妾不知衛大人錯在哪裡,如何求情?”汝月想一想,似乎有些瞭解皇上的用意,如果她急不可耐地開了口,遭殃的人又何止是衛澤一人。
“你倒是不急不躁的。”明源帝貌似無意地掀起眼簾看了看汝月,她的鎮定一貫,叫人看不透她的心。
汝月輕聲道:“烏蘭,去膳房看看,做碗驅寒的熱湯來,皇上淋了雨,要是回頭受了寒就是大事了。”
烏蘭明白汝月是刻意想將自己給遣開,走到門口還不放心地回頭來看了兩眼,見皇上的目光掃過來,趕緊一低頭,匆匆地離開了。
明源帝沒有走近過來,他走到窗臺邊,彎下身來,將地上的錦冊拾了起來,雨水將紙面上的墨跡都化開來,隱隱綽綽地能夠看到寫的是些數字,他輕聲問道:“這是記錄的什麼,怎麼落在地上?”
“是衛大人才送來的,上面是近一個月的良辰吉時,雖說生孩子的時辰不能拿捏得那麼準確,看一看,心裡有個底也是好的。”汝月解釋說道,“臣妾纔想看的,就放在放眼能見的地方,沒想到方纔那場雨來勢兇猛,沒來得及關窗戶,風一吹,將冊子給吹在地上了。”
“怕是要送回去,重新抄錄了,這樣子根本也沒法子看得。”明源帝將冊子一合,隨手放回桌上,“太后已經將穩婆都送過來了?”
“是,好吃好住地供在那裡了,怎麼說都是太后的一片心意。”汝月輕聲答道。
“你辦這些事一定都是妥當的,你妹妹也入了宮,還住在你這裡?”明源帝又問了一句。
這一次,汝月倒是一怔,皇上的樣子不像是故意來試探她,樺月進宮都這些天,看那意志滿滿的樣子,難不成皇上與樺月不是表面所見的那樣子。
明源帝倒是很喜歡她那種不知所措的尷尬,輕笑着湊過來道:“怎麼了,問一聲如妃的妹妹,都這樣的緊張,你要是不喜歡,那麼寡人便不問了,不過是你的孃家人,你喜歡留在身邊,寡人也不想來多加干涉。”
皇上這樣子坦然,反而是汝月訥訥地說不上話了,不知是該當面感謝皇上的大方,還是再用話來試探一下皇上的真意。
明源帝的整個人都貼了上來,一隻手從汝月的肩膀處繞過去,另一隻手輕輕撫在她的肚腹處:“寡人擔心的是你的身子,已經讓原太醫前前後後地照料,如何連名滿宮中的太醫都沒有瞧出來的病根,卻叫欽天監監司給看出來了,回頭要是你真的出了岔子,寡人定然不會輕饒耽誤你病情的庸醫。”
汝月覺着皇上今天好大的火氣,卻見烏蘭低垂着頭,手裡頭端着一碗熱湯,臉色發白地走進來:“婢子去了膳房,做的是辛夷白花湯,說是驅寒最好的,請皇上趁熱喝方能見效。”
“寡人不愛這種藥湯的氣味,先放在那裡。”明源帝皺了皺眉頭說道。
“皇上,這個季節看似炎熱,可通身淋了雨,今天風又大,要是不驅驅寒,身子裡頭落下病根來,就算短時間看不出,總是有傷害的,皇上是爲了關心臣妾才冒雨來的琉璃宮,要是真的生了病,臣妾心有愧疚的。”汝月說的語重心長,皇上聽了微微笑起來,伸出手來,示意烏蘭將湯碗遞傳過來。
烏蘭捧着那碗熱湯,明明已經送到皇上面前,不知是碗沿太燙,還是皇上的目光如炬,讓她的手一個沒拿住,整碗湯不偏不倚,盡數倒在皇上的衣服上頭,淋了個滿身透。
“婢子該死。”烏蘭連那空碗都不要了,摔在地上,人已經跪了下去,頭都不敢擡起頭,只會重複地在地上磕頭,“皇上贖罪,婢子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
“皇上燙到沒有,還不快去打涼水來。”汝月低聲呵斥了一下,想讓烏蘭退出屋去再說,生怕皇上當場發作。
“不用嚇成這樣,寡人又不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昏君,誰手底下沒有個閃失,好在這碗湯已經放了些時候,也不算燙,不用去打涼水了,這一身膩滑的,讓人備下香湯,寡人洗了澡再說。”明源帝居然沒有絲毫要動氣的意思,樣子雖說有些狼狽,配着臉上那種溫和的神情,倒是也不嚇人。
烏蘭還跪在那裡呢,他笑着用腳尖踢了踢她的腿側:“還不快些去。”
等烏蘭驚魂未定地退下去後,明源帝才正色道:“你身子不好,底下的這些也跟着擔驚受怕的,她們幾個也算是跟你有些時日了,不好的那些,寡人都替你剔除了,留下一個忠心的,一個老實的,你要是覺着不夠,寡人再另外撥兩個放心的過來。”
“臣妾委實不喜歡人多嘈雜,這兩個都不是話多的,很好。”汝月斂身想要站起來,明源帝趕緊用手去扶她,不明地望着她,汝月的肚子已經不方便行禮,不過是淺淺的做了個意思,“方纔烏蘭算是犯了規矩,臣妾要替她多謝皇上沒有怪罪之恩,臣妾明白皇上是愛屋及烏,才免了她的錯。”
“她只要對你盡心,這樣的錯,不算什麼,寡人方纔也說了,誰沒有個失手的時候,在你這裡洗個澡,索性就留宿了,這樣子也好。”明源帝說完,琥珀就進來引了他去沐浴。
走了片刻,烏蘭又折身回來了,汝月的眉尖輕蹙,喝了一聲道:“你也膽子太大了,要是皇上沒有給我留下情面,怕是你已經被拖出去杖責了。”
“婢子也是害怕的,但事出有因,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則皇上一直在娘娘的跟前,婢子如何傳話,沒想到婢子的舉動根本瞞不過娘娘的眼。”烏蘭低聲說道,“娘娘,明月來了,在外頭候着等着要見一見娘娘。”
“你別以爲真的能夠瞞過皇上去。”汝月已經想到怕是這一層,嘆了口氣道,“既然都來了,還不快些請進來,把那孩子該急壞了。”
“已經在外頭候着了,他也是個懂規矩的,怕給娘娘帶來麻煩,行事很隱秘。”烏蘭將門一推,站在外頭的明月一個箭步走了進來。
還沒走到汝月面前,已經撲倒着重重跪下了,汝月暗道,今天到底是什麼衝撞的日子,這屋子裡頭,都跪過幾個人了,連忙喊烏蘭將人給扶起來,不等明月開口,她先說了話:“可是爲了你師父被皇上罰跪在御書房外頭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正在想法子求皇上個恩典,不過適才皇上說了,誰也不得給他求情,這事兒,我一定盡力,他是爲了我才落了處罰的,實在不行的話,我會同皇上明說的。”
“師父這會兒還被在暴雨中被罰跪着,我來娘娘這裡,不是爲了求娘娘替師父求情的,師父好不容易纔尋着機會同我說了兩句話,意思是讓娘娘不要管他,皇上不過是一時之氣,千萬不要因爲他,讓娘娘在皇上面前難做人。”明月的樣子很鎮定,小臉孔上有股子堅毅的神情,“師父還說,他受罰不過是因爲沒說對話,不是因爲娘娘,請娘娘莫要掛心。”
汝月還以爲他是急着來求情的,沒想到明月卻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是衛大人這般說的?”“是,我便是怕來得晚了,娘娘已經聽聞消息,要救師父一救,幸好趕得急,全虧了烏蘭姐姐幫忙。”明月全身都溼透,站的地方,腳下小小一個水窪,他生怕汝月質疑她的話,還強撐着笑了笑道,“娘娘千萬不要耽誤了師父的一番苦心。”
“好,我都記得了。”汝月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哽了下,“膳房才做了驅寒湯,讓烏蘭帶你去喝一碗,這樣大的雨,便是再趕得急,也不能不打傘,烏蘭給他準備雨具,還有……”
明月卻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汝月看,細聲問道:“娘娘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汝月心想,真是什麼樣的師父帶出什麼樣的徒弟,這個明月和衛澤的性子還真是相似,看起來冷淡,又偏偏會在不經意之間做出叫人心生感動的舉止,他自己都淋成落湯雞了,卻滿不在乎地來關心她的病情,如何捨得去辜負他的盛情,點了點頭道:“睡醒過來就好了許多,心口也不難受了。”
明月咧開了嘴,笑得正歡:“可不就會好了,師父那是將保命的藥都給了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