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屋子裡頭一下子變得安靜了,方銳不明所以然地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身邊的汝月,小嘴巴張張合合,還就是不出聲。
汝月見不得小孩子受驚嚇,將桌上的竹笛摸過來,放在方銳手裡頭,柔聲道:“銳兒還小,不是每件事情都會知道的,要是看不出來就說看不出來,皇上不會怪罪銳兒的。”
方銳又將那支竹笛握緊在手,倒是沒有怯場,向前踏了一小步,鼓着小胸脯,衝皇上笑了笑道:“如妃娘娘肚子裡的和銳兒是一樣的。”
一句童言出口,似乎在場的大人都跟着鬆了口氣,那個罪魁禍首的皇上,還不放心,又將腰帶上綴着的碧玉墜子解下來,放在方銳面前:“你再說說看,怎麼就是同你一樣了,說得好了,這個也賞了給你。”
方銳反而不怯場了,指了指樺月,口齒伶俐地說道:“如妃娘娘肚子裡的和她就不一樣,只是和銳兒一樣。”
“皇上,童言無忌。”汝月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事先教會了方銳,萬一有人問他這些,就拿着這些話來糊弄,宮裡頭沒有其他的小孩子,常寧公主連牙齒都沒出呢,能被抓到跟前來問長問短的也只有方銳一個了。
“無妨的,你說得很好,寡人聽得明白,和你一樣,很好很好。”明源帝朗聲笑道,將那玉墜子塞到他手中,見他還不捨得放開竹笛,有些好奇地問道,“這笛子是誰給你的,當成稀罕寶貝似的不肯放開。”
“是一個穿白衣服的哥哥給我的。”方銳老老實實地答道,“他還教我吹了一首很短的曲子。”
明源帝沒有當回事情,想着也是,宮裡頭會做這種東西給小孩子,除了欽天監的衛澤,怕也沒有其他人了,他已經得了想要的答案,今天也算不虛此行,見席上也吃得差不多,起身說道:“既然方卿家要帶如妃的妹妹回府,那麼寡人就先回御書房處理公務,讓她們姐妹倆再說些私房話,方纔說好了的,如妃若是要見妹子,方卿家可不要攔着不放人,隨時送到宮裡頭來便是,陪着如妃說說笑笑,解解悶也是好的。”
“老臣謹聽皇上安排。”方國義恭恭敬敬地答道。
明源帝笑着揮了揮手道:“好了,好了,寡人這就走,留下你們一家子纔好。”
等皇上真的走了,一桌子老老少少反而大眼瞪小眼,都不開口說話,各懷着心事的樣子。
方銳扯了一下汝月的衣袖,小聲問道:“如妃娘娘要聽我吹笛子嗎?”
汝月覺得屋子裡頭壓抑地沉悶,趕緊點了點頭道:“要聽,要聽,那位白衣哥哥教了你吹什麼曲子?”
“不知名兒,但是很好聽。”方銳偷偷又看了方國義一眼,見着沒有要阻攔的意思,反而衝着他鼓舞地笑了笑,頓時心裡頭有了底,難怪白衣哥哥說,只要他按照那幾句話說,大人們都會個個歡喜,非但會誇獎,還會賞賜,真是都被說準了,下一次再見到白衣哥哥,他一定要好好感謝纔是。
“銳兒吹,我聽着。”汝月笑眯眯地將那塊玉墜子掛在方銳的腰帶處,打了個漂亮的結。
看似貌不驚人的竹笛,被吹響時,有種清越的靈動,讓人聞之不禁一陣心曠神怡,方銳吹的不過是很小的一段,他重複地吹了兩遍,倒是像只會唱歌的鳥雀在耳邊啼鳴一般,等他放下笛子來,略顯緊張地問道:“如妃娘娘覺得好聽嗎?”
“好聽。”汝月明顯有些發怔,回過神來的時候,難得顯出一絲恍惚來。
烏蘭在旁邊瞧得很是分明,走到她身後,低聲說道:“娘娘今天也累了,這樣多的事情擠在一團,娘娘都要操心哪裡又管得過來,皇上不是也讓娘娘要好好休息纔是。”
汝月擡起手來,輕輕在額角揉了兩下,嘆息道:“被你這樣一提,我還真覺得有些乏累了,外祖父是這會兒就要帶妹妹出宮了嗎?”
“今天來時,未曾想得這樣周到,也沒想到皇上和娘娘能夠滿口答應,所以只不過備了一輛車,要是樺月同我回去,祖孫同座一輛車,未免有些不雅,不如讓她多住一日,明天我另外安排車馬過來,也容她些時間,將自家的東西收拾收拾,娘娘覺得如此可好?”
“也好,我確實有些話要同妹妹說說,還有些東西也是要趕着整理出來,讓她帶回去,要是今天走,也未免太過於匆忙了。”汝月點了點頭道。
“二表姐要回家了?”方銳急聲問道,“那我也要回家,在宮裡頭住了太久,孃親明明說好要來接我的,左等右盼的都不來,真正急煞人,不如我也跟着二表姐回家,如妃娘娘說好不好?”
“你可知道二表姐要回哪個家?”汝月擰了一下他胖嘟嘟的臉頰,方銳在宮裡頭可是皇上另有安排的,沒有聖諭,誰也不好開口答應他。
“是回爺爺家嗎?”方銳依舊很明白的樣子,側過腦袋來想了一想才道,“孃親說過,讓我在宮裡頭等她,要是她來了,我又去了爺爺家,她會着急的,我還是在宮裡留着等孃親就好。”
汝月見他這般懂事,更加歡喜:“烏蘭,將我上次收着的那些都拿來給他。”
烏蘭很快捧來個小匣子,方銳伸手要接,她卻不給,拉着他的手,帶到乾淨的案几邊,纔將匣子打開來給他看,樺月見烏蘭這般仔細,也起了好奇之心,跟着湊過來看,卻見方銳從匣子裡拿出一隻通體碧綠的翡翠螞蚱,不知是哪個大匠的手藝,真是活靈活現的,特別是眼珠的位置,還用點翠手法將紅色的瑪瑙珠子按在兩邊,方銳小心翼翼地用雙手給捂住了,生怕一鬆手,這隻螞蚱就落在地上跳走了。
“你認得這是什麼啊?”樺月知道此物看着是件玩物,實則價值不菲,被汝月當做小玩意兒送給了方銳,心下有些不平,汝月給她的那幾支簪子加起來都不如翡翠螞蚱來得名貴,明明她纔是汝月的親妹妹,這樣子未免顯得有些厚此薄彼了。
“當然認得,這是螞蚱,我在邊關跟隨爹爹打仗的時候,見過農田裡有,我還挖過蚯蚓呢,你挖過嗎?”方銳很是敏感,立時察覺到樺月對其的敵意,也當仁不讓地將螞蚱先放回到匣子中,啪得關合了蓋子,才一隻手叉着腰,振振有詞地回道。
“挖蚯蚓有什麼稀奇的,我還吃過烤蚯蚓呢。”樺月被他激得一句話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道。
“二表姐騙人,騙人,騙人的是小狗。”方銳雖然自小在邊關長大,畢竟是平川大將軍的獨子,在田間戲耍玩鬧是一碼事,從來也不曾短過吃穿用度,而樺月確實在汝月離家後狠狠地吃過一段苦,肚子餓極的時候,別說是烤蚯蚓了,恨不得抓到一條就活的往嘴巴里塞。
樺月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分明是想起那些不堪往事,見方銳不信的樣子,也不反駁,而是委屈滿溢,絞着雙手,險些要當場哭出來。
方銳見她神色不對勁,還以爲是被他說哭了,趕緊向汝月求救:“如妃娘娘,我不是故意說二表姐是小狗的,她說吃過烤蚯蚓,那就吃過,我相信,我相信還不成嘛。”
汝月見樺月當真要哭起來,趕緊讓烏蘭將人推到面前,拉住樺月的手,輕輕笑着道:“銳兒纔多大,你同他賭氣也不用哭的。”
“不,不是賭氣。”樺月用衣袖重重地抹了一把臉孔,來吃這頓家宴時,她還精心選了湘妃色的高腰裙,纖腰一握,雙腿修長,卻不見引起誰的主意,都不過是她白白費了氣力,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似的,叫人心生沮喪。
汝月上上下下打量了樺月一番,也不明着勸解,反而笑着道:“烏蘭,昨日說了找到什麼來,特意要給樺月留着,最是合適的,你收在哪裡了?”
“就在昨天娘娘關照的地方好好收着的。”烏蘭立時領會了汝月的意思,接口道。
“還不快去拿了來。”汝月笑着啐了一口道,“盡會在旁邊笑着看熱鬧,也不早些提醒提醒我。”
“娘娘說了,要過幾日給樺月姑娘的,所以才收了起來的,哪裡知道娘娘又說要送了。”烏蘭去其他屋子轉了轉,回身來時,手裡是個比方纔那個匣子更爲精巧的匣子。
“我不要。”樺月彆彆扭扭地說道,明明是先給了方銳的,她想起過往忍不住要哭,姐姐才另外拿出來給她的,別人要是知道了,還不笑話她和個小孩子搶賞賜,方銳纔是臉上增光,今天又得了皇上的賞賜,又得了娘娘的,她如何比,拿什麼比!
“你先瞧瞧,再說要不要的,別辜負了姐姐的一片心。”汝月親自將匣子打開,往樺月面前遞了遞道,“就是特意留給你的,絕對不是因爲銳兒說了你,你要哭,才潦草補一點,這種事情,我可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