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懷了身孕以後,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就如同是鑽了牛角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不是,睡也不是,到最後,連烏蘭都快看不下去,咳嗽兩聲道:“娘娘心裡若是真的有想不明白的,何不找人來問一問。”
“我還能夠找誰來問?”汝月覺得那秘密簡直就是個禁忌,被一層一層地封印起來,若是無意中打破,會放出誰都控制不好的怪獸,可是世間之事便那樣奇怪,越是知道不應該,偏偏又會牽腸掛肚的,割捨不去。
“找衛大人啊,都說衛大人對宮中之事,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娘娘同衛大人也是能夠說得上話的,不如尋他來問幾句,但求個安心。”烏蘭脫口而出道,“娘娘要是願意,婢子就讓小順子去請人。”
汝月細想了想,怕是也只能衛澤能夠替她解惑了,點點頭道:“也好,讓小順子去請人,若是他問何事,便說想問些黃道吉日的事兒。”
“娘娘去請的話,衛大人才不會問的。”烏蘭的心思縝密,每次衛澤來宮裡頭,一雙眼就不曾離開過汝月的身前身後,她哪裡會看不出其中的蹊蹺,心中也不止一次嘆息過,衛大人與娘娘看起來也是般配的很,可惜沒有那樣的緣分了。
汝月聽她說得越發不像樣,啐了她一口,笑罵道:“你幾時也開始愛嚼舌根子了,還不快些去。”
衛澤確實來得很快,並沒有帶着小尾巴似的明月,依舊是一襲白衣,走進來時,屋子裡明明沒有風,衣袂卻彷彿能夠清雅拂面,說不出的適宜。
“微臣見過如妃娘娘。”衛澤行過禮,在汝月的對面坐下來。
汝月瞧見了他的人,有些不知從何問起的尷尬,捧起茶盞來,掩飾似的喝了一口,他居然也不開口問,兩個人面對面的,冷清清應付着。
烏蘭看不過眼,替汝月先開了口道:“娘娘不是想要問問衛大人,當初封妃之時,皇上如何定下了如字的?”
衛澤擡起眼來看了汝月一眼,他的眼睫濃麗修長,專注看人的時候,像是全神貫注地整個世界裡頭只有瞳仁中的那一個,嘴脣輕啓問道:“娘娘爲何忽然好奇此事?”未等汝月回答,衛澤又自顧着說了下去:“微臣想來,娘娘找微臣怕不是要問這些的。”
汝月輕輕嘆口氣道:”衛大人可知如今寄住在太興臀中,方將軍的兒子。”“方佑天將軍的獨子方銳。”
衛澤的嘴角若有似無得捲了一下,“娘娘或許聽說過十多年前,宮中的那一場暴亂,當時皇上年紀尚輕,太后又是慈眉善目的菩薩樣子,哪裡鬥得過那些窮兇極惡的亂臣賊子,若非當時的方大人與先師竭盡全力維護左右,怕是皇上等不來援軍,就被困死在這後宮之中了。”
“那位方大人便是如今方將軍的父親?”汝月在民間確實聽聞過一些當時之事,卻沒料得是這樣的狼狽慘烈。
“方大人非但爲此舍了一條胳膊,還失去了幼女的性命,那名女子與皇上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如果她不是紅顏薄命,怕如今的後宮天下又不是這樣的排列了。”衛澤索性大大方方將宮闈舊事都說了出來,“那位方家小姐的閨名是如萱兩字,如果娘娘定要將如妃的如與如萱的如放在一起來看,微臣斗膽說一句,娘娘多慮了,因爲那位方姑娘如果在世的話,應該絕對不止是如妃,不止是貴妃了。”
這一句話已經說到極點,汝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像是心事被衛澤毫無遮攔地捅破了,但是衛澤的意思太過直白,只要如萱在世,那麼皇后的位置無論於情於理都是如萱的,她不過是從宮女提拔上來的嬪妃,哪裡有資格去相提並論。
衛澤格外地咄咄逼人,不似平日的溫文爾雅,那一瞬間,汝月看着他的雙目,想到他出手拿捏常公公咽喉,險些將常公公置於死地的戾氣,坐在椅子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
“娘娘原來不是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以前那樣子就很好,縱然是懷着身子,就更不應該思慮過多,微臣也知道在後宮之中,懷孕生子都是不易,否則上一回,,也不會有人拿了制人滑胎的薏米來給娘娘吃,微臣想說一句,娘娘與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如隨心而至,必然能夠逢凶化吉,順利爲皇上生下龍子的。”衛澤說完這一句,已經預備起身告退。
烏蘭不曾見過這般氣勢奪人的衛澤,站在一邊目瞪口呆,汝月卻心有不甘,多問了一句:“我與那方家……”
“娘娘還是不要與方家有瓜葛的纔好,方大人絕對不是你所以爲的那樣簡單。”說完這一句,衛澤居然連退身之禮都沒有行過,白色的衣角,在門邊稍作停留,已經匆匆而去。
“娘娘,衛大人這是怎麼了?”烏蘭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主意原是她給汝月出的,要是汝月被衛澤的舉止言行氣傷了身子,她怕是再重重自責都無法彌補了。
汝月默而不語,依照她對衛澤的瞭解,如果他不想說,他就不會走這一遭,他既然開口說了,便不算是危言聳聽,瞧着那架勢,衛澤彷彿是心怯了,她心裡頭不禁又咯噔了一下,衛澤到底知曉了多少,連他這般的人物也心怯了……
烏蘭見汝月的臉色發白,心裡頭更加擔心了:“娘娘,衛大人不是爲了氣娘娘才那樣子說話的,衛大人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汝月這才緩緩地開了口,衛澤的態度幾乎與皇上一致,都不想讓她與方家沾染上任何的干係,原來那方老爺子當年還有救駕之功,皇上卻又那樣防範着他,汝月不明白了,難怪皇上說後宮不許議政,她才稍許想一想,已經是心驚膽顫的,哪裡真的能夠參與其中。
“娘娘,衛大人會不會告訴皇上?”烏蘭恨自己出了個餿主意,真恨不得用腦袋去撞牆纔好。
“不會的,他不會。”汝月淡淡笑起來,衛澤說以前那樣子就好,她入了後宮,一顆心不知不覺中淪陷,怕是連性子都跟着變了,變得小氣而多疑,不再討喜,不再討他的歡喜了。
果然,明源帝來時,沒有提及此事半個字,烏蘭纔算是稍稍放了心,見汝月神色如常,想來娘娘是真正瞭解衛大人的性子,衛大人對旁人素來神情清冷,不鹹不淡,對娘娘也是真的好。“昨天原太醫是不是纔來過?”明源帝握着汝月的手,低聲笑問道。“是,原太醫說臣妾的身子一切安妥,只要吃好睡好,等着瓜熟蒂落便是。”汝月想到原太醫捋着鬍子,道骨仙風的樣子,卻不能忘記他俯身而言說出柳貴妃再不能生養的神情,於是只要是經過他手的藥,她總是不敢多吃,幸而他也似乎知道這一層,沒有大筆一揮,開出各種保胎藥,不過問問她三餐吃些什麼,喝些什麼,又說讓她多吃些新鮮的果子纔好。
“今天還是讓方國義見到了他的孫兒。”明源帝喝茶的時候,看似無意的說道,“寡人以爲放在太興臀裡,他就不會來,看來是寡人低估了他。”
汝月認真聽着皇上說話,皇上看了看她又繼續說道:“不過,佑天應該不曾和他老子說起過你的事情,你是寡人的如妃了,無論怎樣,他也不能插手進來,若是他想方設法來見一見你,你可以拒而不見的。”
“方老爺子爲何要來見我?”汝月揣着明白裝糊塗。
“連佑天當日見到你繡的物什,都忙不迭地拖着寡人要來宮裡瞧一瞧你的真容,何況是他老子。”明源帝盯着汝月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露出笑臉來,“幸而是長得不像,否則不知道他會尋個什麼藉口,直接將你安插進方家去了。”
“方將軍當日說了,他的大姐已經被驅逐出了方家,名字在族譜裡頭都劃去了,便是那一位真是臣妾的母親,尋回去又作甚,難道重寫族譜嗎?”汝月瞧着明源帝的神情,她明明已經想好了,再不過問方家的這件事情,皇上卻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又一次提起來。
“其中有個緣故的,寡人卻不想再提,當年方家大女被逐出去的時候,家中還有一個女兒,後來卻一個都沒有了。”明源帝垂下了眼簾,他不會在這種時候告訴汝月,其實他已經下令,按着汝月所說的故里去尋過親,莫說是她那個當日就不在家中的父親,便是那個小了她幾歲的妹子都沒有在那裡住了,找了好些鄰居來問,都是一問三不知的,不是說才搬來兩年,就是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家姓陳的人家,等於是空手而回了。
“皇上,如果臣妾真的是方家之人……”汝月沉吟後還是決定問出口,知道皇上的意思,總比自己盲人摸象似的要好。
“你孃親都已經不在世上了,他又不曾見過你小時候,如何他說是便是了。”明源帝的笑容微微發冷,“寡人說你不是,你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