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之時,烏蘭犯愁地看着坐在妝鏡前的汝月:“娘娘,衛大人就沒有交代,要帶娘娘去哪裡嗎?”“他雖說不曾交代,我也大致知道的。”汝月擡起臉來,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她一向不喜在屋中點太多的燈,柔和暈黃的燈燭之下,自己的臉看起來都有些陌生了,“替我把髮髻都拆開來。”“娘娘要梳成什麼樣式的?”烏蘭輕聲問道。汝月扭過頭來,看了烏蘭一眼,烏蘭梳的是宮中最常見的雙鬟髻,十個宮女裡頭,又七八個相似的打扮,沉吟過後說道:“便梳成和你一樣的即可。”烏蘭做事快,問話少,很快將汝月的頭髮打散,用象牙小梳沾了點頭油,梳出同她一樣的髮式,還從自己發間取下兩朵絨花來,點綴在汝月的鬢髮邊:“娘娘要穿什麼衣裳去,婢子可不敢把衣服借給娘娘。”
“不用你的,自然會有人給送來。”汝月的話都沒落音,外頭已經傳來明月的聲音,雲歡跟着進來,將一包衣服遞上前,說是衛大人叮囑讓她換上的,她努了努嘴,讓烏蘭將包袱打開,烏蘭才瞧了一眼,就呀了一聲,汝月也湊頭過去看,頓時明白了,裡面裝着的是一套朝露宮宮女的衣裙。
“娘娘,衛大人神神秘秘的,會不會有危險?”烏蘭咬着嘴脣問道,“皇上怎麼不來接娘娘?”
“皇上只做那壁上觀,有些事兒,他不方便參與。”汝月換上了衣裙,轉一個身,像是不甚在意的樣子,“好久沒穿這身衣裳了,覺得比宮裙舒服,寬鬆不束身,方便做事。”
“娘娘已經知道衛大人要帶娘娘去做什麼了?”烏蘭依舊不放心的樣子,“要不婢子跟着娘娘一起去?”
“哪裡能這許多人,只說了我同衛大人去的。”汝月笑着垂下手來,撣了撣裙子,那裙子不知道哪裡尋來的,才五成的新舊,倒是用皁角洗得乾乾淨淨,有股清香氣。
“娘娘,婢子不知怎麼看着娘娘這會兒的笑容,覺得心裡頭難受。”烏蘭握住了胸口的衣服,沒有掩飾得說話,“婢子覺得娘娘邊笑着,邊將一顆心都碾得粉碎了。”
汝月緩緩地擡起頭來,神情中有些怔忪,她以爲笑容尚可以掩飾住內心,沒想到被烏蘭就這樣**裸地看了出來,她從衛澤的暗示底下,猜到大概會見到什麼場景,她盼着去了一場落空回來纔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如願。
假使她見到了芳華的話,從頭而想,芳華從來了太興臀起始,都是在算計着她,那一聲聲的姐姐,那一個個的笑容,她真心拿芳華當成是自己的妹妹,總想着在這難以安生的後宮裡頭,給出一小塊庇護的屋檐,哪怕那個屋檐小的不過雙掌大小。
她不想自己所付出的,到頭來,成爲一個笑話,成爲一個識人不清的笑話。
沒有再細想下去了,汝月生怕想得太多,雙腿都邁不開來,去不得朝露宮了,烏蘭將她送到琉璃宮門口,衛澤穿着一襲白衣,站在風口等她,回頭看着她時,那目光彷彿從來就沒有變化過:“娘娘請隨微臣前去。”
“勞煩衛大人事情辦妥以後,將我們娘娘再送回來。”烏蘭低聲說了一句。
衛澤擡了擡眼看着她,眼底有一抹笑意,烏蘭的臉隱在暗色中看不真切:“以前說話結結巴巴的,跟着月嬪娘娘,倒是能幹利落了。”
汝月走出一段路去,才輕聲說道:“她是盡職的一片心,你何苦揶揄她?”
衛澤微微側過臉來看着她,這一晚的月華如霜,映着汝月的臉孔,晶瑩如玉一般,她的眉梢眼角雖然佯裝鎮定,卻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心,跟着她的神情而心疼,皇上可以不用喚她去朝露宮走這一次的,明知道如果看到了真相,她會傷心成什麼樣子,還是狠下了心腸,怕是也不忍心面對她此時此刻的樣子,皇上才避而不見的,卻要他一路相隨,一路心疼。
“衛大人如何料定今晚會有端倪?”汝月小聲地問着,夜裡的風不小,幸而吹在臉上是暖暖的,稍許平復了心境。
“微臣沒有說過會是今晚。”衛澤的聲音有些悶,皇上這般舉動,是爲了讓汝月記得吃一塹長一智的教訓,否則她一直過於心軟,在後宮的日子往後慢慢而行,會愈發艱難,這是一片好心,他卻覺得自己扮演的是那歹人的角色。
“不是今晚嗎?”汝月喃喃不解道。
“也許是今晚。”衛澤說完這句,將視線飛快地從汝月身上轉移開來,明月幸好被他遣回掌事臀去,要是在後面聽到他們倆的對話,不知道會目瞪口呆成什麼樣子,然而汝月卻是完完全全地聽明白了,點一下頭,緊緊跟在他身旁,沒有再問其他的。
朝露宮宮門前的一排燈籠,在風中無聲地晃動着,汝月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衛澤已經自顧着走上臺階,汝月不明白,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去,就不怕驚動了別人。
一路走進去,那種靜逸,叫人微微地心裡頭發毛,太安靜了,明明朝露宮裡住的除了柳貴妃還有一大堆的宮女,公公都沒有一個人會出點聲音,咳嗽一下,汝月能聽到的只有兩個人的足音,也不大,有些空靈。
“不會打草驚蛇嗎?”汝月忍不住問了一句。
“都已經安排好了,做戲的會安排,我們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否則爲什麼會讓你穿這一身。”衛澤走到一扇門前,直接推開來,汝月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後背被他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幾乎是摔進屋去。
衛澤的力氣應該是掌控好的,汝月衝了四五步,已經停下身子,屋子很大,她卻認得,柳貴妃曾經在這裡趾高氣昂地訓斥過她,那時候,她在柳貴妃眼中怕是卑微地像院裡的那些雜草,只要揮揮手,就會被徹底地剷除掉。
那屋子中間站着的人,正是柳貴妃,將一盞燈放在面前,影子被拉得很長,拖曳到了牆面,隨着她的動作,跟着一晃一晃的,汝月才發現自己站着的位置很好,就是俗話說的燈下黑,她瞧得見柳貴妃,柳貴妃卻是不會輕易發現她的。
汝月屏氣凝神,站在原地,一動都不動,柳貴妃的手慢慢舉了起來,汝月見着有一點寒光在眼前閃過,才知道柳貴妃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匕首,雖然沒有方夫人的那把森森之氣,也應該是把利刃,這個時分,在自己的宮臀中,手握利器又是爲了哪般。
念頭纔剛剛劃過,那邊的門開了,原來汝月進來的是一扇小門,這會兒被推開的纔是正門,汝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從正門走進來的人,又是一個柳貴妃,兩個人連穿戴頭飾都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宛如雙生。
才走進來的那一個,停下了腳步,一雙眼裡頭彷彿帶着畏懼,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大步,還是咬着牙給強行忍住了,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逼出來:“爲什麼你又會出現在這裡,爲什麼!本宮的病明明已經都好了,太醫說本宮好了,皇上也說本宮好了,可是你卻陰魂不散,本宮的宮女,本宮的宮女都到哪裡去了,將這個,這個……給本宮叉出去!”
沒有動靜,屋子中,明明有三個女人,卻只有柳貴妃一個人的聲音在迴盪,她明顯是膽怯了,說到最後幾個字,連汝月都聽到牙齒之間打顫的聲音,沒想到曾經不可一世,豔冠後宮的柳貴妃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柳貴妃慢慢的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孔,她不敢去看眼前這個同自己這樣想象的女人,或許也就是她自己的化身,聲音不像剛纔那麼十足的底氣,變得柔軟而無力:“求求你,本宮求求你,不要再出現了,本宮不想再生病了,沒有病纔可以將孩子接回來,要是本宮說又見到了自己,誰會相信本宮被治癒了,沒有人,沒有人會相信的,你走好不好,你走得越遠越好。”
有人笑了,是原先在屋中的那個柳貴妃,那笑聲隨着牆上晃動的影子,滲人得厲害,又淒涼又尖銳,彷彿不像是從一個人的嗓子眼裡發出來的動靜,汝月都想擡起手來搓一搓雙臂,遍體生寒。
還沒有等笑聲減退,那人舉起手中的匕首,從胳膊上切下一塊皮肉來,鮮血淋漓,儘管離得遠,汝月也好像看到傷口下已經露出了白骨,頓時明白了柳貴妃怎麼會被所謂的噩夢所困,困到神志不清,要是換成是她,見到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女子,在面前自殘,再配上那怨氣十足的笑聲,汝月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柳貴妃那邊已經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聲,像是銳利的箭頭直接刺破了屋頂,要是朝露宮裡頭的宮女太監聽到這樣的動靜再無動於衷,纔是真的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