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監司回宮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琉璃宮,小順子一向伶牙俐齒的,也說了個囫圇不清,汝月只知道衛澤回宮就直接入了掌事臀,並不曾去朝露宮,朝露宮中的柳貴妃,還是那晚皇上的決定,太醫院裡那個老太醫坐鎮,給柳貴妃細細把脈,開了好些匪夷所思的藥方,吃了幾天,倒是不會鬧騰了,人也清醒了一半,眼見着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汝月想着柳貴妃那個滲人的樣子,雖然見不慣她的飛揚跋扈,不過好端端一個人,落得那般光景,看着也不見得好受,聽說有了起色,倒是爲皇上覺得寬慰些,常公公也不用半夜來拍門喊皇上起身了。
”娘娘,方夫人來了。”珊瑚進來回話。
汝月想了想才明白方夫人是哪一位,不知如何會來她這裡,趕緊讓請人進來,再看看自己的穿戴,雖說家常了些,也算是中規中矩,很快門外傳來輕快的足音,蹬蹬蹬蹬到了面前,銳兒的小臉探了進來,像是隻探路的小動物,視線在屋中轉了轉,直接落在她的身上,滿臉堆笑:“姨姨,姨姨。”一頭扎過來,抱了汝月個滿懷。
汝月慶幸自己穿的是煙霞紫的裙子,彎身就將他抱起來,放在膝上,他一點不畏生,腦袋倚在汝月肩膀,十分親暱,方夫人隨後進來,一看這場面,失笑道:“銳兒,這是嬪妃娘娘,不得造次,快些下來。”
銳兒才三歲,又是在邊關長大的,哪裡聽得懂這些,只知道是不許他坐在這個又香又軟的姨姨身上,立時不樂意了,撅着嘴巴道:“姨姨喜歡抱銳兒,銳兒不下來。”
汝月衝着方夫人擺了擺手道:“不妨事的,他纔多大,忌諱着這些,方夫人也坐便是,我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嬪,不用客套。”
方夫人帶着女兒荀兒在旁邊落座,烏蘭斟茶送點心,汝月挑了幾碟酥軟的,放在跟前,一一拿給銳兒看,銳兒很是聰明,已經不像才進宮的時候,見什麼點心都說好吃的,這會兒會點着其中的三兩件,其他的估計嘗過覺得不合胃口,就摒棄了,而且兩隻小手捧着吃一塊,半點碎屑都沒掉身上,越看越是乖巧。
汝月擡起頭來,見方夫人溫和的眼神在看着自己,隨口問道:“方將軍也在宮裡嗎?”
方夫人搖了搖頭道:“方將軍在家裡陪老爺子。”
銳兒插嘴道:“爹爹家裡在挨訓,爺爺可兇了,孃親看不過去,又不得說話,就帶着我們出來了。”
汝月聽了駭笑,方將軍在邊關威風凜凜,八年不回家,回家被老太爺訓話,要是換做是她,怕也不能在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只是方夫人帶着孩子出來散心,怎麼就散到宮裡來了,看着方夫人與皇后的交情,那也是直奔丹鳳宮,而不是來她這裡。
方夫人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低下頭來微微一笑,卻是沒有點破,這樣一來,汝月卻是不好開口去問,自顧着給銳兒把點心喂好,才聽得方夫人說道:“銳兒第一次見着你,我就覺得有緣分,莫說是他,便是我這個女兒,回到家也只說你那天穿的裙子好看。”
汝月擡起眼來看着方夫人,心中微微一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撥過去,又撥過來,總是不能落到實處,方夫人也在看她,一雙盈盈眼波,彷彿會說話一樣,忽然方夫人說道:“你可知將軍爲什麼在邊關待了八年,不曾回來?”
“爲什麼?”汝月跟着呆呆地問了,她也不知道方夫人怎麼會來找她說這些話的。
“將軍說,皇上見不得他,所以不能回來,要等着時間慢慢長了,有些事兒淡了化了,他才能回到帝京,我這次跟着他左右來看,八年的時間是差不多了,將軍真是會算計。”方夫人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輕輕笑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你不過是個嬪,月嬪娘娘。”
這一回,汝月算是聽懂了,方夫人的話繞來繞去的,都是圍着她轉,分明就是來琉璃宮套話的,不過方夫人看似精明,卻有些算計錯了,她對後宮裡頭的那些恩怨糾紛,還真的是所知不多,而最後那句話,聽着更有些來者不善的意味,汝月雙手抱着銳兒,沒有先前的自在,手指頭微微發僵。
“回娘娘的話,衛大人來了。”珊瑚又進來回話,還真是熱鬧,一撥人接着一撥人。
汝月去看方夫人,見她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只得開口道,“欽天監監司大人過來說話,我去去就來,夫人請先留座。”
說完,也沒有更多客套話,起身去了另一間屋中,衛澤正背手而立,依舊白衣不改,背影看起來愈發地倜儻,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衝着她笑了笑道:“月嬪娘娘近來可好?”
“很好。”汝月看着那樣的笑容,反而心安下來,“衛大人一路來去,辛苦了。”
“娘娘這裡還有其他的客人?”衛澤真是什麼都瞞不住,隔着幾道牆,他都能算計到。
“是方佑天的夫人和一雙兒女在這裡做客說話。”汝月自然更加不會瞞着他,款款地落座,“衛大人也請坐。”
“方佑天,方將軍,微臣確實聽聞他邊關大捷,班師回朝,只是他的夫人與娘娘素未謀面,怎麼會來這裡找娘娘說話。”衛澤的眼睛眯了一下,“娘娘與她又有什麼話題可說?”
汝月一怔,覺得衛澤說話的時候,語氣冷冰冰的,明明聽着像是疏離,卻又能聽出關切之意:“不過是小孩子在我這裡吃了些點心,聊了些家常話。”
“家常話。”衛澤的嘴角卷卷,卻是沒有再咄咄逼人地問下去。
汝月樂得轉開了話題問道:“那一位的骨灰,已經都安置妥當了?”
衛澤點了點頭道:“已經都按照先帝的遺詔安排妥當,微臣過來找娘娘,是因爲回來的途中,遇到了一個人。”
汝月也是那聰慧的,立即接話道:“伶昭姑姑?”
“正是她。”衛澤微微笑起來道,“她住得離帝京不遠,花些銀錢買了地,僱了人,雖說還是一個人過日子,下半輩子卻也能夠衣食無憂了,微臣瞧着她比在宮裡的時候不知輕鬆了多少,說話時候的那種魘氣都沒有了,和尋常人再沒有不同。”
“才短短的日子,伶昭姑姑已經適應了宮外的日子。”汝月跟着嚮往了一下,“也對,我們原本都是從宮外來的,出了宮,反而是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確實應該更加自由自在些。”
“娘娘還想出宮嗎?”衛澤認真地看着她問道。
“不想了。”汝月垂下頭來,看着自己的雙手,“真的不想了,皇上前些天還同我說,等我的品階再高些,可以將家人接來帝京安居,到時候,父親和小妹沒準還能到宮裡頭來看我,這般一想,覺得也沒有其他的遺憾了。”
“要不要,微臣替娘娘回一次老家,去看看?”衛澤見着汝月臉上那種淡淡的惆悵,明明歡顏如花,他卻知道那裡頭藏着心酸,她一貫內斂,不肯太輕易宣泄,那些年抱定的心思,卻抵不過世事弄人,轉眼就成了一場空歡喜。
“不,不用了,我便等着,皇上應吮過的,可以有盼頭。”汝月不想再多生事,這段日子,衛澤沒有在宮裡頭,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夠多的,她纔不要來個錦上添花,“衛大人沒有去朝露宮一次?”
衛澤立時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答道:“朝露宮沒有去,丹鳳宮倒是去了一次。”
汝月微微張了嘴,不明白他的意思:“皇后娘娘又怎麼了,不是說才偶然風寒,不要緊的。”
“不是去見皇后娘娘,而是小公主尚未滿月,生母與養母的身子都欠安,皇上怕小公主沾了病氣,以後不妥,才讓我去看一看究竟,幸好小公主福澤大,沒有半點事兒,已經能看得見人影,一雙眼睛長得真好,像是水晶珠子,會跟着人轉。”
汝月想到柳貴妃的眼睛,也是極好看的,小公主長得要是像生母,那從小必然就是美人坯子了,可惜柳貴妃生了那莫名其妙的病,她張了張嘴,還是問道:“那麼,你就不去朝露宮看一看柳貴妃?”
“明月已經去看過了,此事不歸欽天監管,微臣臨走時同明月叮囑過,既然他不聽師父的話,那麼便罰他三個月禁足,不得出掌事臀。”衛澤這一回說得字字分明,“柳貴妃的事情,娘娘也不用插手,皇上自然會有法子應對的。”
“是我去掌事臀求的明月,要是你罰了他,便成了我的不是了。”汝月一聽是這個結果,一下子着急起來,“以後我見了明月,還如何交代。”
衛澤瞧着她笑,卻是不說話。
門外一陣嘈雜,烏蘭匆匆地推了門進來,開口便是:“娘娘不好了,方夫人坐着坐着,突然暈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