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靜靜的,怕是這會兒有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很清晰。
汝月雙手捧着那副椅墊,太后不說放下,她依舊維持着不變的姿勢,不變的笑容,沒有半絲的不耐煩,如此足足維持了一炷香的時候,太后才咳了一聲道:“這柳條已經不是當季之物,繡來何用。”
“回太后的話,嬪妾聽聞太后近日來眼睛容易發乾發澀,想着將椅墊繡成這個花色,看着能讓眼睛舒服些,要是太后不喜歡,嬪妾就拿回去,改天再另做了其他的送來。”說着話,汝月佯裝要將東西給收起來。
“哀家有說過不喜歡嗎,如今不比從前,喚你一聲就能夠立時答應的,設個宴席,請了你來,你都能遲到一個時辰,要是這一次讓你給拿回去了,還不知幾時才能再送來。”太后皺着眉頭說道。
汝月聽她果然將昨晚的閃失拿出來說事,趕着正巧是要解釋的,將東西往身邊的烏蘭手中一送,直接就給太后跪下了。
太后沒想到她這般乾脆,倒是吃了一驚,臉上依舊不顯山露水的:“哀家才說了一句,你這又是要唱的哪一齣?”
“嬪妾要同太后稟明昨晚宴席遲來之事的緣由,嬪妾是收到黃公公的口諭,知道這是太后看中的大事,立時換了衣裳首飾,,馬不停蹄地從琉璃宮趕到了太興臀,雖說是比其他的嬪妃離得稍遠些,那也不能真的遲了一個時辰,嬪妾好歹也是坐了步攆來的,這段路,一個時辰,便是爬也爬到了。”汝月沒有直接點破黃公公的名字,是不想太后覺得她過於針對黃公公。
太后微微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說,傳哀家口諭的人,刻意拖延了時間?”
“嬪妾不敢妄自猜測。”算起來都是太后親口說的,她可沒有說過誰的不是。
“琉璃宮中是誰接的哀家口諭?”太后眯了眯眼問道。
“回太后的話,是婢子接的口諭,婢子立時就回明瞭月嬪娘娘,絲毫沒有耽擱。”烏蘭應聲答道。
太后一看烏蘭也是她擺放在汝月身邊的人,絕對不會當着她的面說假話,已經信了七八分:“便是那傳口諭的來得遲了,你也不能推脫了擔當,這些人,爲何只有到了你那裡是晚點,你可曾想過?”
“嬪妾想過,五根手指伸出來都不能一樣長短,後宮中,嬪妾也做不成面面俱到,所以往後要更加小心爲人,纔不會落了把柄吃了虧,太后說得極是,那些嬪妃都準時到了,只有嬪妾不到,無論是否已經是嬪妾的錯。”汝月明白太后是在教她宮中的規矩道理,一概擔了下來,絕對不會反駁半個字。
太后聽得這樣幾句,嘴角才微微顯出一絲笑意來:“還是你們幾個知道哀家的心思,東西不錯,哀家先收下來,不過你的錯卻不能饒了。”
“全憑太后處置。”汝月將身子依了下去,上半身已經快要貼到地上,越是太后那樣的性子,越是喜歡見他人在面前服軟,也便是常言所道的吃軟不吃硬。
“回頭,你再給哀家繡一對枕巾,便饒了你去。”太后纔算是真的轉怒爲喜,指着烏蘭啐道,“見了你家娘娘跪這樣久,你也不知道攙扶她起來,只會在旁邊木頭人似的站着,回頭還讓你家娘娘好好訓你。”
烏蘭一臉的委屈像:“太后在數落娘娘的時候,婢子要是插了嘴,那豈非是大不敬,娘娘跪着的時候,婢子也想陪着跪的,可手裡捧着的是娘娘每天一針一線給太后繡的心血,要是萬一落在地上,沾了灰塵,婢子就更對不起娘娘,對不起太后了。”
“真正是跟隨了誰,就能沾上誰的脾氣,烏蘭這張嘴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太后指了讓汝月起身,賜了椅子坐在她身邊,“有時候待在宮裡頭,沒個貼己的人說話,便是悶氣。”
“秋葵說了,太后自起身後,滴水未進,身子如何吃得消,太后便是心中真的有不悅之事,也不能弄傷了自己,否則皇上也要內疚慚愧,得一個不孝的罪名。”汝月熟門熟路地讓膳房送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絲麪,“太后千萬不能餓着自己,麪點養胃,嬪妾讓加了太后喜歡的小油菜。”
太后慢條斯理地將一碗麪吃個乾淨,看了看汝月,忽然又動了氣:“哀家不過是出宮祭祖,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皇上就將哀家身邊最得意的宮女給拐走了,而且直接入了他的後宮,哀家想要討回來都討不得,真正是越想越氣,哀家說過的,誰也不能動哀家身邊的人,誰料得那個不守信的居然是皇上。”
“母后這是要懲罰兒子做了錯事嗎?”明源帝朗朗笑着從屋外進來,“原想着來看看母后,給母后一個驚喜的,誰料得卻是母后給了兒子一個驚喜。”邊說話,邊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汝月,“母后也怨不得寡人,若非母后這樣會調教人,兒子也不會將月嬪收入後宮,如今兒子也是離不得月嬪,倒要來問母后到底教了她多少好處,這般厲害。”
太后被明源帝這樣幾句話一鬨,哪裡還真的能生氣,留着他在臀中喝了一盞茶,又問了方將軍的接風之宴,明源帝很有耐心地一一說給太后知道,筵席就擺在明晚,方將軍已經整整八年沒有歸朝,對宮中的規矩覺得束手束腳的,已經言明不要大肆鋪張,用太后的話來說,只當是家宴便好。
太后聽了直點頭道:“哀家也想着那軍中待久的人物,不會習慣宮裡頭的這些,要是真的讓他正兒八經地應酬,反而累乏了他,不如就依着他所言,明晚辦一場,然後任由他去見一見家中的老小,還有久別的親友。”
明源帝口中應着太后的話,一雙眼始終就沒有離開過汝月的臉,汝月微微將臉孔側過去些,還是被太后察覺出來,笑着揮手道:“好了好了,月嬪特意來哄過哀家,你們倆個怕是還有些貼己話要說,哀家要是看不出分寸,豈非成了不知識趣的老太太,皇上帶着她回去便是。”
汝月的臉孔漲得通紅,偷偷瞪了明源帝一眼,被他逮個正着,也不甚避諱,辭過了太后,拉着汝月便往外走,汝月聽見身後不住傳來的太后的笑聲,心裡又氣又臊,偏生這個罪魁禍首還是皇上本人,又發不得火,小步子跟隨在他身邊,走出十幾步後,說來奇怪,心口居然慢慢泛出一絲絲甜意來。
哪裡真的就這樣巧合,她前腳來了太興臀,皇上後腳也跟着來。
“皇上是特意來尋臣妾的嗎?”汝月低聲問道,臻首輕垂,不去看那身邊之人。
“月嬪最是聰慧的,你猜一猜?”明源帝笑着反問道。
“皇上是怕臣妾被太后責難,所以才趕了過來,想替臣妾解圍。”汝月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臣妾先行謝過皇上。”
“寡人也沒幫上忙,進來的時候,你分明已經將太后哄得很好,寡人知道你有那細心,也有那耐心,無奈總是有些不太放心,昨晚柳妃鬧得那一場,整個後宮裡頭又是紛紛揚揚的一通傳話,寡人已經寫了疾書送予欽天監監司,讓他辦完事後速回,寡人就不信,那朝露宮還真的會鬧出鬼來,怕是人比鬼還精。”
“皇上的意思,柳貴妃沒有見鬼?”汝月見柳貴妃當時的樣子,並不像有所僞裝,那眼神整個都飄起來,想壓都壓不住,怕是她自己都無法控制了。
“她一準是見了什麼,不過是不是鬼,等寡人將它捉了出來,就真相大白了。”明源帝突然停下腳步,汝月不明所以然地轉頭看他,他的一隻手拂過來,停留在她耳畔,“太后有沒有責難你?”
“太后的脾氣,臣妾很是清楚,不會一味頂撞惹太后不悅的。”汝月此時才真正確定了心中的想法,皇上果然是爲了她而來。
“寡人知道你不會頂撞,然而太后一早的火氣就大,你昨晚筵席還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諱,據說是遲了一個多時辰,連皇后都差些坐不住了。”明源帝說得好像親身在場似的,眼底慢慢凝氣一層寒霧,“那奴才真是好大的膽子,寡人也不想知道他是受了誰的指使誰的挑唆,只不過寡人以後不會在太興臀再見到他,你也不會。”
“明晚的筵席,你坐在寡人身邊的席位之中。”明源帝將汝月送上步輦,說明還另有要事要回御書房處理,末了叮囑了這樣一句。
汝月覺得不妥,拉住了明源帝的衣袖,搖着頭道:“臣妾只是嬪,皇上的身邊坐着的應該是皇后。”
“皇后昨夜回到丹鳳宮後,倒頭就病了,太醫連夜過去診治,說是這三五日都起不得身,若非如此,寡人不會在這種場合給皇后難堪。”明源帝將衣袖從汝月指縫中一寸一寸抽離,“至於其他的那些嬪妃,都不是你推脫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