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鋪的日子不好過,汝月當天晚上就過去看了看,兩個受過杖責的睡在最裡面,被打得皮開肉綻直哼哼,芳華和烏蘭雖然沒有捱打也好不到哪裡去,晚飯都沒有着落,餓着肚子坐在牀沿,整理過來的東西根本沒地方放置,全堆在牀鋪上,睡不下人。
汝月將一包白饅頭留給芳華,又和幾張相熟的面孔打過招呼,說明這幾人是受罰暫時居住在這裡,很快要回去的,言下之意很明確,她們不是來做粗活的,既然早晚要走,請不要刻意爲難,末了還塞一些碎銀給睡在那間屋靠窗位置的宮人,偌大的屋子,統共一張窗,睡在那裡的就等於是這間屋的老大。
芳華臉上沒有一絲憂色,起身將汝月送到門口,反過來要安慰她道:“姐姐,我會安心做事,還有你教我的針法,我也會練習,沒準等我回來,女紅的本事反而因禍得福有了進步的。”
“你們幾個都被扣罰了月錢,這些留下來給你們打點。”汝月身邊剩的不多,平日裡雖說有太后嬪妃的一些打賞,不過那些鐲子金釵的,一時半會也不能直接轉送,要想辦法託了能出宮的小太監換成銀子才方便的。
芳華小心地接過銀子,包在帕子裡,再收到懷裡,衝着汝月笑道:“姐姐,我們幾個都吃虧長記性了,已經商量過,若是能平安回來,以後都聽姐姐的話。”
“那就好。”汝月不是沒看出芳華眼裡頭藏不住的擔驚受怕,不過她已經盡力而爲,滄瀾給出的處罰已經比原先想得要輕得多,她相信這事如果是房公公自己來,或者是交給黃公公來,都要比目前的狀況糟糕很多倍,應該值得慶幸滄瀾再秉公辦事的層面上對她們還網開一面。
汝月還沒走回到自己的住處,又被雙玉喚了去,如今兩個人已經有了明朗的高低之分,不用再顧忌裝作還有過往的同屋情分,汝月覺着心裡還舒坦些,按照規矩行了禮,雙玉讓她在一邊坐下來,隨即當着她的面狠狠地處置了幾個人,皆是住在大屋中的宮人,還有兩個不太見面的小太監。
那場景,和滄瀾審她們沒有什麼不同,汝月冷靜地從頭到尾看着,沒有多餘的話,她心裡明白,這些人都是恣意挑撥傳過話的,當然話題的主角里面也有自己,說她垂涎掌事姑姑的位子,又說她私底下編排雙玉的無能與不是,雖然不是親耳所聽,汝月大致都能想得出這些人傳話時的表情,在宮裡頭,這樣殺雞儆猴的戲碼委實是見慣不怪的。
雙玉將那些人都處置好,屋子裡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輕咳一聲道:“你們受罰的緣由,我都聽說了,滄瀾雖說是流景臀的人,不過直接來過問太興臀的宮女,是不是有些逾越了?”
如果汝月以爲雙玉是在替自己不平,那麼實在是天真了,雙玉想指責的是滄瀾直接進太興臀來審人,沒有通過她,她可是新上任的掌事姑姑,汝月轉了個彎答道:“是房公公的意思,怕你念着姐妹之情,處罰過輕,我想着這樣倒好,免得讓你爲難。”
雙玉認真聽着,對汝月的回答算是大半的滿意:“幸虧是沒有把你貶到大屋子裡去,否則說什麼,我都不能罷休的。”
汝月剛想要跟上話再說兩句,卻看到雙玉的臉上浮起一個不算善意的笑容來:“我記得房公公不是一向對你有些意思,怎麼這次這般狠心了,還是說三番兩次被你婉拒,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房公公的心思,我不敢揣測。”汝月這一句話答得很實在,她將自己往低處壓了些,留出餘地來給雙玉。
“也是,我們這般沒有身份背景的,哪裡能和房公公相提並論,既然我已經都查明散佈謠言的那些惡人,先前我在你面前說的那些不中聽的話,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在太興臀,還是你我一條心的。”雙玉說了這般幾句模棱兩可的話,放了汝月回屋。
汝月有些琢磨不透雙玉的意思,難道算是另一種變相的示好?
“她都招你進去說什麼了?”一出來,正面又被秋葵給生生攔住了,“屋子裡就見人進人出的,我和泯然想進去看看,攔着不放,裡面藏了什麼秘密不成!”
“不過是責罰了幾個粗使的宮人,不算大事。”汝月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些,“太興臀裡原本人手不多,同住一個屋檐底下,還能藏得住什麼秘密。”
秋葵聽了稍稍有些釋然,又帶着不服氣地說道:“才進了一階,就甩臉子給誰看呢,真以爲我們在太后面前就跌了份不成,還不是要各做各的事情,不信的話,讓她來給太后佈菜,一天三頓正餐,兩頓點心,還有茶水的,一雙手都不夠使喚的。”
汝月將一隻手按在秋葵肩膀處,秋葵主管太后飲食方面的瑣事,做得十分精細地道,要是換個人來,一時半會確實不容易上手掌握太后的喜好:“你也說了太興臀人手不足,我只想着要將太后服侍地舒服周到,其他的不敢多想。”
“只你老好人似的,人人都忍不住來拿捏你一把才甘心,她與你住同屋,如今也不見提攜你一把。”秋葵一肚子的氣雖然沒有消退,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對着汝月的面發不出脾氣來,“我才帶的那個小徒弟啥時候能回來?好不容易來個搭手的,看着怯弱些,還算聽話,怎麼一眨眼的,又被牽連地貶出去,真正叫人頭疼。”
“最快也要三個月,不過雖不在一處住,做事還是隨你我的。”汝月的聲音越發柔和,秋葵帶的是烏蘭,“這事原本不該連累她,只是不巧。”
“擺明是看我們太興臀的不順眼,否則眼睜眼閉的,我就不信混不過去。”秋葵氣呼呼地在身後推汝月一把才道:“我不和你磨蹭時間,好些針線活都堆到你那裡,怕是你要日夜趕工才能做得出來,要是說有個幫手還好些,我看你帶的那個長得機靈,要是能夠上手,你也別客氣,直接讓她們小的來做,我們辛辛苦苦熬這幾年,不就想從低處往高處走,雙玉算是熬出頭了。”
“是,我一定拿出做師父的樣子。”做了掌事姑姑並非真的熬出頭,在皇宮裡,身份顯赫的人多了去,宮女只是宮女,不過她不會明着辯駁,汝月嘴角翹翹說道,“這樣晚了,你在這裡候着我,也不怕太后要水要點心的。”
“太后這兩日都睡得特別早,老人家怕晚上積食,不會亂吃東西的,我也樂得清閒些。”兩個人邊走邊說,已經到了汝月的住處,秋葵沒有再跟進去,自顧地走了。
汝月推開門來,習慣兩個人同住,回到空蕩蕩的屋子裡,她多點了一根蠟燭,燭火搖曳在牆上,不知怎麼的,她想到才入宮的那一天,十二歲的年紀,長得瘦小伶仃,來領人的那些掌事姑姑都不多瞧她一眼,眼見着其他的孩子被一一領走,她站在太陽底下,眼睛被日光照的有些發花,腿肚子跟着發顫,直到她看見穿着一抹新綠的伶昭姑姑笑眯眯地站在跟前看着自己,那一刻,她暗暗的想過,這女人看起來這般親切,她雖然落在人後,沒準是因禍得福,撿來的好運氣。
等汝月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上牀,挨着桌角入睡,用手一摸眼角溼溼的,那個可親的伶昭姑姑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再也見不到了,她站起身來,揉一揉發酸的脖子,又動動手腳,窗外的天色才泛白,她今天當值的是早班,趕緊梳洗換過乾淨衣裳,到太后跟前候命。
在門外等足兩個時辰,太后才起身,雙玉被喚進去替太后梳頭,從汝月身邊擦肩而過時,雙玉臉上有一層神氣的光彩,彷彿替太后梳頭就是光宗耀祖了一般,汝月想笑又忍住了。
沒料得,才半柱香的功夫,隱隱的,好似聽到一記清脆的響聲,緊接着又是撲通一聲,雙玉發抖的聲音傳了出來:“婢子該死,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失手,望太后贖罪,望太后贖罪。”
靜靜的,太后沒有出聲,汝月料想着雙玉不知驚慌成何等模樣,又等了片刻,太后才緩聲道:“一大清早的,哀家不愛聽該死這個詞兒,你先起來,不用慌亂成這般。”
汝月站在原地,意外地聽到太后接下來又道:“早上原是汝月當值,喊她進來,你今天不適宜再給哀家梳頭,讓汝月來就好。”
這樣的事情,汝月想推辭都是萬萬不能的,她低着頭進去,見地上碎成數瓣的翡翠點珠金步搖,雙玉大致是一時手滑,不說頭飾落地意味不詳,太后是否會責罰,僅僅是這物件的價值,怕是雙玉做一輩子宮女都湊不齊整的,難怪她都進來了,雙玉還老老實實跪在那裡,壓根不敢起來。
太后沒有再喚雙玉起身,從銅鏡中望着站在身後的汝月:“你過來幫哀家梳頭,哀家看上次你給容妃梳的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