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有什麼話可以說。一個人喜歡的時候是瘋狂,不喜歡的時候只剩下了無情。
馮書生明白這個理,也就不想再用這個規勸,勸下去也是浪費口舌,浪費時間。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多說了,你既不願當皇帝,亦不願去邊疆,難不成你準備在法華寺孤獨終老,而且,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孩子在宮中,難道你想要那個孩子生下來就無父無母。”
裴依錦聽到‘孩子’兩字的時候,表情終於有了其他的變化,連口氣也緩和了很多,“一切皆緣,既然那孩子與我有緣,自然要養在我身邊。”
馮書生當然開心裴依錦會說出這種話,可是養在他身邊……
“你是和尚,難道要你的孩子也成爲一個小和尚。”別說他不同意,烏純純要是知道自己的相公是和尚,相公還要拐帶唯一的兒子做和尚,估計會提刀霍霍向和尚的。
裴依錦微微笑着道:“非也,他現身邊無人,我是他爹爹,自然需要照拂,他長大要做什麼,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只需看着他長大成人即可,我給不了烏純純一個情,那我只能用這件事還她的情,一報還一報,方能了結因果。”
馮書生感覺自己有點心肌梗塞,他不明白現在的裴依錦是清醒了,還是腦子糊塗了,這種事還能扯上一報還一報的說法,怎麼看都像是烏純純吃虧啊!
“皇上,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
裴依錦扭頭,自然道:“講!”
馮書生擺動手中的摺扇,大氣的說道:“不管你現在是無情還是有情,我覺得你都不能放任曾經你喜歡的人深陷泥潭而不救,你撫養孩子,是你的責任,而不是拿這個還情,你要還情,你要對着當事人說,如果當事人都死了,你就算還她也是看不見的,況且,她之所以那麼拼命,是爲了元豐的河山,說白了,也就是爲了你,你一天未退位,她一天都是你的妃子,你一天未退位,她一天都會守在那裡,你忍心看一個女人拋頭顱,灑熱血,而你在這裡冷冰冰的說着‘你與她已無緣’的話,她真要是死了,你拿什麼還。”馮書生頓了頓,連扇子也停止不動,“如果她真死了,你就算去西天佛祖那裡,都還不了這份情的。”
清風徐來,帶來一陣花香,一站一坐,都是俊美男子,只是一人面無表情,一人淡笑淺兮。
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說的連馮書生自己都有所動容,他相信這番話裴依錦能聽進去,他相信……
“即便是如此,那……關我何事!”
他的相信還沒結束,就已經被裴依錦判了死刑。
馮書生有些訝異,更多的是對裴依錦現在毫無波瀾的情緒給帶動的不知所措。
裴依錦慢慢站起身,背對着馮書生,面朝着幽碧的池塘,塘中的錦鯉游來游去,自由自在,好不快活,可這樣的快活只是表面,如果將它們放走,它們會毫不猶豫的流入大海,消失不見,誰還會記得在這池塘中的天地。
“她與我,從離開皇宮開始,就已經斷了緣,我知道,我現在在你們眼中是無情,在皇宮的時候是有情,可是無情和有情都是我,我記得我當初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也記得她離開我的時候,那種痛楚,我放她走,何嘗不是放過我自己。”
此時,馮書生腦袋嗡嗡作響,裴依錦的話,讓他聽出了另一種意思,“你會變成這樣子,你其實早就知道了?”
裴依錦緩緩轉身,儒雅的白衣襯得他越發的光亮,他勾起嘴角,一個慣用的笑容,懶洋洋的說道:“我是重新洗髓,不代表我失憶,我受重傷之前的想法我自己全部知曉,我知曉後果,知曉我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這跟無不無情並沒有關係,即使我要去邊疆,那也絕對不是去救她,而是因爲邊疆有我認識的一位故人,我這人有點小心眼,把我打成這樣的人,我素來不會放過。”
“……”
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的初衷是個錯誤,但結果還是一樣,裴依錦終究還是要去邊疆,不過不是去邊疆救人,而是去邊疆殺人。
送別的那天,是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有人說騎着白馬一定是個高大威猛帥氣的少年郎,只可惜,這個騎着白馬的,確實高大帥氣威猛,但他是一個和尚。
裴名華偷偷摸摸的溜了出來,就連順六公公也放縱的跟着跑了出來,見到裴依錦,他是兩眼閃着淚花,不過裴依錦是一心盯着前路,並沒有與他多說一句廢話。
隨行來的還是零一到零五,聽他們的解釋是說,元豐辣麼大,他們也想去紅塵歷練歷練,只是歷練的地方正好跟裴依錦是同一個地方,馮書生無視了這種牽強的理由,禮貌性的回了一句:記得把人帶回來。
到底是把誰帶回來,那就只能自己想象了。
師徒六人就這樣迎着初夏的日頭慢悠悠的上了路,裴名華一直在後面揮手,直到人不見了,手才被馮書生給拍了下來。
“你傻不傻,揮什麼揮,我走的時候,也沒見你千里送啊。”馮書生有些吃味,雖然這個味吃的裴名華有點莫名其妙。
好在順六公公說了一句良心話,才讓裴名華不覺得那麼委屈。
“馮公子,貌似每次都是你給攝政王送行來着。”
馮書生頷首,不予理會。
知道馮書生生氣,裴名華也沒計較,反而哄着說道:“皇兄能隨我們的願去邊疆,我送行也是應該的,我不僅要送行,還要拜佛,這簡直就是老天的神助。”
馮書生不滿的‘嘁’了一下道,“就算我們不去,他還是會去邊疆的。”
“爲什麼?”裴名華不知道各種細節,所以只能虛心求問。
馮書生神秘一笑,徐徐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哈?”
……
初夏的天,對於其他地方是溫暖的,可是對於邊疆這一帶早就算得上酷暑,因爲這裡只有兩季,那就是夏季和冬季。
酷暑一來,異族所需的水就極爲匱乏,所以他們安營,也是在有綠洲的邊上。
水一匱乏,關押烏純純的地方自然就是乾燥無比,而且她每天能喝的水也僅僅是一小口,喝了之後,還會被人用鞭子抽打,所以身上的血痂是一層又一層,幹了又流,流了又幹。
曾經有種虐待人的手法叫做凌遲,那便是把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還不讓他死去,有人熬不住,就會將實情說不出來,而蒙多的手段與這沒什麼區別,只是一個割肉,一個在鞭上抹了毒,此毒摸在傷口,比撒上鹽巴還讓人疼痛一千倍一萬倍,沾染過多,就會形成夏季傷口炸裂,疼痛無比,而在冬天又相安無事,夏季又是如此重複。
這種刑罰有的人一生感受一次,都會丟掉半條命,索性烏純純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上天,她這一生,已經在經歷第二次。
比起第一次她想自殺的心態,這一次她全然默默的承受,那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她親眼看見胸口的血往出冒,再親眼看見它慢慢凝合。段羽來了無數次,每次都會問她虎符的位置,可是烏純純要麼不答,要麼就是跟她東拉西扯,用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感覺不那麼疼。
蒙多也會來造訪,不過他的造訪更多的是毒打,他對虎符的渴求顯然沒有段羽來的大,他更多的是想要在烏純純身上發泄不滿,把怨氣全部撒在她的身上,消了氣之後纔會問,虎符的位置。
不過,就算意志力再強大的人,也經不住每日每夜的拷問,有好幾次,烏純純差點脫口而出,好在在最後的時候,她眼前浮現的畫面,是茫茫人羣中,那回眸一笑的邪魅身影。
喜歡固然不是讓自己強大的理由,但是有了牽掛纔是貪生怕死的源頭,現在的她貪生怕死,害怕自己熬不住,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所以她才極力的活着,哪怕喝着自己的血,也要活着,這樣才能見到皇宮中的他。
“嘖嘖嘖,看到你這樣,哪還有當初在皇宮時的風光,我說純妃,你就把虎符的位置說了吧,這樣你好我也好。”段羽蹲在烏純純的身邊,用小手撩起烏純純擋在臉上的頭髮。
烏純純動了一下眼珠,剛剛被鞭打,她已經連手指頭都動不了,唯有能動的地方只有那雙靈動的眼球。
段羽將烏純純的頭髮別在耳後,細心的用絲帕擦掉她臉上的血,然後有些疑惑的問道:“我以爲他們會打你臉,沒想到除了身子,你的臉還完好無損啊。”
烏純純想要開口,可是發現吼中全是血,只能選擇閉口不說,她怕一說會噴段羽一臉的血,到時候她發狂可就罪過了。
可惜,烏純純饒她,不代表她會饒了烏純純。她緩緩從腰間拿出短刀,在烏純純的眼前晃了一晃,奸笑的說道:“你自詡你是男人,那臉上多添兩條疤,我想你不會介意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