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香爐中生出暖香數縷,細密如織錦一般,籠在睡房之中,宛如上界仙苑。
雪獸這日十分乖覺,只在籃子當中聽話的趴着不動,唯獨一雙眼睛四下靈動,盯着遙汀的睡牀,以及牀邊坐着的法天。
拔毒不比散毒,要消耗受者的不少元神精氣,故而若不是遙汀毒性已是行至全身血脈,萬般無奈之下,法天也不至將毒從她體內強行拔出,使得遙汀身體如眼前這般虛弱。
自從拔毒過後,遙汀便是一直昏迷,這中間法天出了院落一次,找到秋意,囑咐了一些事情,令他設法拖延應付,好不至於引起麻煩,又悄然的回了汀蘭殿中,取了一些東西,這纔再次回到遙汀房內。
大概雪獸也能感知事情的緊急輕重,不若以往見到法天時候,或會驚慌逃竄,或會怒目而視,這次老實的如同空氣,橫臥在竹籃當中。
給遙汀餵過十粒暖丹,遙汀的面頰纔是初見紅暈,物極必反,法天也不敢給她服食太多,只是緊緊關門閉戶,防風保暖,安靜的待在遙汀身畔,看着睡夢中的遙汀。
一時半會,遙汀並不能立刻醒來,法天將遙汀的手握到自己手中,好能隨時察覺她的體溫變化,過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遙汀身體的溫度才漸漸趨於正常,法天輕輕噓了口氣,這纔將一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待得覺查到遙汀已經無甚大礙,法天這才放下一直繃緊的神經,將頭後仰,靠在牀旁,散漫的想着事情。
那個鬼城城主,自己三叔留下的唯一養女,已經不是第一次惹下禍端,只是仗着親眷的份上,法天不好拿她如何,其實早想讓她離開幽冥,好能換得一方平靜,只是每次法天提起這事,她都會悽慘的去找天后哭訴,就又是一次的不得安寧,如此多次下來,法天也就只好和她約法三章,雖然不再提起驅逐之話,但她也必須付出代價,那便是不得自由出入鬼城。
這位沒有血緣的表妹行事歹毒,但在法天的姨母,如今的天后面前,卻端的是一副好孩子的樣子,從小就知道在天后身邊假意溫順柔婉,好不聽話,侍候極致,一張嘴甜的猶如抹了蜜糖,總能把天后逗得眉眼如花。
屢次警告之下,她的行事已是稍有收斂,但其往日是一貫的心狠手辣行止大膽,所謂收斂,也畢竟有限,每每也總是小事不斷,大事不犯,好在她有治理一方的諸多手段,能保得鬼城安順,她的那些不入眼的行爲,法天也就只是當做不知。
如若因爲這事將她逐出鬼城,那她必然還是會去姨母那裡告狀,一哭二鬧三上吊,像極了叫罵的潑婦,而且每次都是做做樣子,總也不見她真的去死,只是鬧騰得雞犬不寧,連天帝都是有些厭煩,只是天后慈懷,總是信她鬼話,天帝就也不好多說。
而且如是因爲遙汀纔將她逐出幽冥,法天覺得,事情肯定不會如往日那般簡單,遙汀已經是衆矢之的,他不能讓遙汀更有兇險,何況天后即使多麼喜歡遙汀,比起從小看着長大的綺羅,還是差上一層。
淡淡的表情,柔和的蓋在法天臉上,勾起脣角笑笑,法天已經是起了殺意,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至於如何向姨母交代,雖是有些煩惱,也不過只是後事。
墨睫如同兩扇燕羽翩躚,緩緩張開,遙汀慢慢睜開眼睛,恰好看到法天神情,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抖,此時法天正握着遙汀左手,故而遙汀雖然動作極輕,他也是立即察覺,低下眼眸,笑着問道:“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我已經好多了,”遙汀想要從牀上坐起,法天連忙扶住她的纖細腰肢,將她扶起,靠在牀上,遙汀望着法天,似乎有些確定的問道:“主上,你知道我是怎麼回事,對麼?”
法天點了點頭,決定還是如實交代:“鬼城城主,名叫綺羅,是我三叔的養女,從小就被嬌養慣了,行事有時也是太過狠辣,你應該是見到了她。”
想起那個自稱思天的女子,遙汀頷首,自己除了去過鬼城,便是再也沒有出去此殿一步,殿內的鬼差職司,都不可能故意加害於她,那日從鬼城回來之後,身子便是一日寒似一日,想來也只有那一種解釋能夠說通,只是法天突然說那城主是他表妹,遙汀還是有些驚訝。
那個女子隱瞞姓名,又是自言懷有身孕,接着便是拿出了象徵幽冥主身份的幽冥指環,雖然都是假的,但將事情串聯一處仔細想想,她似乎是想讓自己誤會一事,那便是所謂的思天,與法天的關係。
思天思天,到底所思是誰,遙汀當時因她話中漏洞百出,已然不肯信她,後來她的句句字字,遙汀也就尚未當真,今日想來她的居心手段,遙汀沉吟默然,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我不好,要是早些告訴你,也不至於讓你受罪,”法天說着,便將遙汀攬進懷內,抱在自己身前。
法天的體溫很暖,遙汀身子仍是有些寒意虛弱,忽然間跌在了溫懷之中,竟然有些戀戀不捨,不想立刻離去,心中只好告訴自己,只此一次。
“這幾天就好好歇歇,別再擔心殿內事務,白秋意他們也自然不會憊懶,”法天單手順着遙汀的後背,和她小心的打着商量,盼望能讓她藉着養病,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那麼遙汀這一場折磨受的,也算是有點價值。
果然不出法天所料,遙汀在他懷裡搖了搖頭,悶聲說道:“我一切都好,不是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麼,這事也沒誰知道,不如就這麼瞞了下來,要是都知道我生病了,少不了就是一番猜測,不知會有幾多麻煩。”
法天停住移動的手,眯着眼睛,口氣中有些無奈的問向遙汀:“你因爲她受了這些疼痛,竟然還在這裡爲她求情,遙汀,對她的仁慈,就是對你自己的殘忍,你懂麼?”
那個真名綺羅的鬼城城主,雖然滿口謊言,但是說到自己的思慕郎君,眼中的柔情真意,斷然是騙不了同爲女子的遙汀,那時遙汀並不知道那女子即是鬼城城主,當然不解其意,如今聽法天如此說來,便是恍然明白,綺羅對法天的心意。
在人世時候,遙汀見過不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但凡有此種經歷的世人,莫不外乎有兩種處事方式,一是油滑世故,於俗世之人爲伍,另一類則是慈心善念,感蒼生爭鬥不休,頗想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遙汀身爲女子,即使如何心懷大志,終究只是男子身後的一抹倩影,更何況她其實生性頗爲疏懶,數次被推到風口浪尖之處,皆是身不由己,成爲政權交疊之中的一粒棋子。
如果可以,遙汀是最想平和,可是天不遂其願,總歸是事與願違,多少麻煩事情,總是能落到她的身上,最後雖然每次都能化險爲夷,但所受的折磨苦痛,也真是冷暖自知。
單手撐着玉牀,遙汀從法天懷中起身,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的說道:“主上說過那個綺羅行爲偏離,但既然她能在鬼城做了好久城主,想必自然有些原因,她既然是主上表親,那就更加不好輕言生死,我已經沒事,這樣就好,主上不要爲我多惹麻煩。”
遙汀雖然太過良善,但是好在心思聰慧,絕對是一等一的極佳類型,雖然不生害誰之心,只是保全自己不受傷害,如若不是太過暗箭難防,也不是十分令法天放不下心。
法天只是微一蹙眉,遙汀心中立即雪亮,自己的猜測,果然半分沒錯,不論理由爲何,那個綺羅,肯定不是可以手起刀落輕言殺害的對象。
見到法天還要說話,遙汀笑着將話題引開,不想再糾結此事:“我有些餓了,主上幫我找些東西來吃。”
遙汀突然說要吃飯,法天當然明白她是何用意,卻也不想說破,想她也確實幾個時辰沒有吃飯,的確會有些餓,便是溫和的問她:“想吃什麼?”
“只要不是糉子,主上拿來什麼都好,我從早上就幾乎沒吃什麼,現在真是很餓,”遙汀雙手捂在肚子上面,看起來真是餓得有氣無力。
最近洛涯來了以後,司書殿內的所有飯食,便都是洛涯在做,要說不會委屈遙汀,洛涯絕對是首當其衝,法天有些不懂,洛涯怎麼竟會不給遙汀飯吃,待得看到桌上剩下的幾個糉子,突然明白,笑着說道:“洛涯怕你不肯吃他包的糉子,便不給你早飯吃?”
遙汀沒有說話,只是趴到牀上,點了點頭,又指了指房門,大概是想讓法天立即去給她尋些東西來吃,法天拿她沒有辦法,只好爲遙汀仔細的掖好被角,尚且擔心遙汀受到風氣,便是隱身出房,並未打開門戶。
直到確認法天已經走遠,雪獸方纔從竹籃中跑了出來,箭似的衝到窗前,擡起兩隻小爪子,刷刷的抓着玉牀。
遙汀本是將頭朝向裡面,突然聽到聲響,這才側過頭來,見雪獸正在撓牀,知道它是擔心自己,從被中伸出手去,把雪獸放到牀邊,摸着它的小腦袋。
“我一直沒有給你起名,就是擔心你有一天會毒發身亡,離我而去,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場傷心,”雪獸不懂遙汀的話,只是舒服的晃晃腦袋,憨態可掬,遙汀笑笑,續着說道:“誰能想到,我竟是差點毒發身亡,離你而去。”
雖是經過了一番折騰,也不過是申時三刻,遙汀的睡房朝向正南,此時陽光正好,灑進牀帳,暖暖的閃着柔和的黃光,室內一片祥和,好似遙汀方方經歷的那一番痛苦,竟是沒有發生一般。
正當遙汀神遊欲睡之時,院中卻突然傳來陣陣拍門聲音,那種拍法,是十分的不管不顧,就像是要把門拍碎,門板被震得哐哐直響,好似將要碎裂成千塊萬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