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自遠方來,”說話的人淡淡的說道:“我是不是應該覺得不亦樂乎?”
風已經淡下去,剛纔的那些上古妖獸,就好似從未出現過。
在靜謐的夜色中,這一聲問話,顯得非常奇怪。
被問話的那位回道:“這麼多年了,我卻一直看不懂你。”
在這種詭異的時刻,她的身邊,竟然沒有帶着任何人,好像她很篤定,問話的人不會將她怎麼樣,亦或者說,此時的問話者,已經沒有這個精力了。
她猜得沒錯,光是要啓動古老而神秘的禁術,已經非常辛苦了,再要顧及她,可以說是無法完成的事情。
像肉餅一樣被摔到十五個位置的將士仍在昏睡中,全然無知無覺,這個時候,大風驟然而起,他們卻仍是紋絲不動,好像這場大風,對他們不能造成半點影響。
小鎮不大,但是想要僅憑肉眼看到十五個位置,並不能辦到。
空氣凝滯,氣氛驟緊。
在安靜的氛圍中,一切細小的動作,都是那麼的顯眼。
在對方的沉默中,無數只彩蝶翩躚在空中,顫動着觸角飛向各處,斑駁了夜空。
“天后覺得,這些蝴蝶會有幫助麼?”問話的人覺得蝴蝶礙眼,只揮動一下手指,一個方向的蝴蝶,只扇了一下翅膀,而後全部落地,零落成泥,隱沒在黢黑的夜色裡。
“本後覺得,恆君起碼要念些舊情的,”天后不以爲意,揮手招來更多蝴蝶,向着八方飛去,墨訓竟也不攔着,任憑蝴蝶隨意的飛。
“呵呵,”墨訓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冷峻神色:“我竟然從來不知道,弒親傷命的天后,會有念着舊情的可笑想法。”
天后神色泠然,聲音裡有一絲控制不住的顫抖:“恆君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直接回答天后的話,墨訓問她道:“天后今夜來,難道只是來質問我?”
“不,”天后回答:“當然還要阻止恆君,不可輕易傷生。”
墨訓聽了這話,開始放肆的大笑,差點將眼淚都笑出來,這種笑聲響徹在漆黑的夜晚裡,顯得突兀且詭異。
“天后的話,”墨訓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未能完成的笑意,僵硬在了臉上:“真是離譜得很好笑,不過也不能說是全部錯,只是錯了一半就是了。”
既然撕破了臉,彼此之間也就沒有留着餘地的必要,墨訓悠悠然然的端着茶盞,凝視着他令妖獸佈下的各點。
在墨訓的質疑聲中,天后的臉色,相當的精彩。
墨訓說,她的話裡,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她是真的是來阻止墨訓的,假的是,她爲的並非只是不傷生而已。
其實凡人的性命,她根本就不在乎,無論是一個,還是一百萬個。
天后的臉上,盡是疲憊的神情。
計算了許久,無論是誰,都會累的。
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她不遺餘力的算計了那麼多次,幾乎沒有成功的時候,但是竟然在她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遙汀出現了,有着畫蘭面容的遙汀。
見到遙汀的第一面,她的心情,絕對不能只用‘欣喜’的簡單字眼來形容,急攻心切之下,她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就是這麼一個本來應該毫不起眼的錯誤,讓她步步維艱。
畫蘭是她的人,法天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一個陷入愛河的男人,要比一個女人更弱智,天后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由此其實可以推斷,一個因爲深愛的女子選擇報復的男子,其實是非常可怕的,只是她太貪心,不懂得放棄。
他們都不懂放棄,明明都是‘求不得’,卻仍要苦苦的去求,想要拼命去抓住很難抓住的東西。
夜黑得令天后心慌。
“你說如果法天知道是你支配了畫蘭,最後又親手殺死了畫蘭,他的表情,會不會很精彩?”墨訓樂呵呵的笑了一聲:“哦,對了,我都差點忘記了,如果讓他知道你對遙汀做了些什麼,他的表情纔會更精彩。”
“恆君,你和我,就不能化干戈爲玉帛麼?”天后冷靜的說道。
“問出這樣的話,天后不覺的很可笑麼?”他們的目的,從剛開始就是不同的。
天后悽美一笑:“這樣說來,我和恆君之間,就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了。”
“誰說不是呢,”墨訓的嗓子裡凝着一聲幽幽的嘆息,似不可聞。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十五口棺材,拔地而起。
疊在一起的將士,像是木偶一樣被繩子拉起,不由自主的向棺材裡飄去,棺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有正常那麼大小,但是無論多少個人飄進去,棺材都沒有一點容納不下的意思,就如一個無底洞一般。
天后心臟突然猛的一縮,饕餮陪棺!
而且竟然是十五口饕餮陪棺!
如此巨數的饕餮陪棺聚集在一處,不要說是這六十萬大軍,就算是六百萬亦或六千萬的數目,也不會有問題。
天后覺得自己身體的溫度,逐漸涼了下來。
十五個白色的亮點如閃着寒光的利劍,將十五口棺材包裹在中間,堅固的挺立在半空。
墨訓和天后中間的大地上,突然斷裂開無數的縫隙,伴隨着轟隆隆的巨響,一隻青銅蓮葉臺由地底升起,蓮葉臺四周全是魍魎的銅繪,魍魎的五官中,流淌着赤紅色的血液,說不出來的驚心動魄。
“恆君,”天后拼着最後一絲力氣:“你可想到了後果?”
沒有回答,等待她的,是肆虐而來的鮮血,即將染紅她腳下的大地。
天后將身子向後送去,凝步在空中,鮮血仍繼續流淌,向由固定的軌道引導一般,向着十五口棺材的方向挺近。
鮮血已經到了十五口饕餮陪棺的下部,突然之間,就像是被誰從地上牽引了方向,齊齊的直射入空中,一經觸及饕餮陪棺,立即止住,但是並未在棺材底部停留多久,而是沿着棺材的最下方,開始圍繞棺材畫出許多的圓環。
順着曲折的圓環方向,鮮血逆向流淌,終於到達了饕餮陪棺的最上方,鮮血緩緩的升起,越過棺材,在空中頓了一下,頃刻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饕餮玄關。
但是奇怪的是,饕餮陪棺裡的所有凡人,竟然毫髮無損。
天后蒼白的臉上,更蒼白了一些。
她驚心的發現,原來墨訓想要的,竟然是人魂。
活生生的人魂。
人死之後,魂魄都會離體,這是一種自然的分離,但是活人的魂魄,不是不能從軀殼中分離出來的,但是這一過程,對於活人來講,要經過巨大的痛苦,就想是從身體上面將肉割下來一樣。
如好像,刑罰中的凌遲。
只不過,墨訓顯然沒有悠閒欣賞的意思,剝離人魂的過程,更像是一蹴而就的凌遲。
一直保持靜態的墨訓,終於從椅子當中站起,將茶盞放回到四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這纔回頭向着蓮臺走去。
地面殷洪的鮮血,自動的爲他讓出一條路來,墨訓沿着這條路,神色平靜的走下去。
蓮臺離他不遠,只是幾步路,但是天后的心,卻被揪得很緊。
究竟鹿死誰手,他們只有一搏。
捨命相博。
只是舍的命,不是她的。
她只是希望,紫薇大帝能夠站到正確的位置,明白什麼叫做大勢所趨。
墨訓已經登上青銅蓮臺,魍魎的雙手從青銅蓮臺的桎梏中脫離,向上擎着雙手,接着從青銅蓮臺上流淌下來的鮮血。
他擡起十指手指,瀑布一樣的鮮血,飛速的從他的手指中流下。
千里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