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法天爲了她,很是讀了幾本醫書的,又和醫仙之類學了幾年醫理和藥理,對於養生看病很有些心得,總是時時叮囑遙汀,不要太晚睡,否則不能養精蓄銳,即使白日睡再多,也補不回元神的衰弱。
這些事情她都懂,但是真要做起事情來,就是沒有白天和黑夜,法天在的時候,遙汀被看着,還能老實的遵守,如若他是有事離開了冥司,遙汀便是脫繮無束了。
其實今夜她是本想早睡的,懷慵的出現,完全就是個意外,結果待了那麼久,又熬到不早。
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然過了入睡的良時,遙汀本就很難一覺香甜,既然這個時候了,更是一夜的淺眠,加之夢中延綿着夢境,更是疲倦。
在夢境當中,她回到一片槐樹林裡,是和遙瑤在一起。
剛剛還喜笑顏開的遙瑤,指着遙汀斥責,說是父親發現了有人幫自己抄書,定是遙汀告的密。
爲了下池塘救只落水的小貓,遙汀受了風寒,已經有七八天沒去聽顧先生講書,也不知道遙瑤是又如何被罰了。
無論遙汀怎樣解釋,遙瑤都是鐵定了不肯信她,姐妹情深都是粉飾人前的假話,張牙舞爪隨時傷害,這纔是不可告人的正道。
槐樹林中槐樹成行成列,一眼望不到盡頭,此時正是槐花綻放,香氣馥郁醉心沁肺的時候,槐樹林間蜜蜂繞樹嗡嗡飛舞,正在辛勤採蜜忙。
遙瑤這種千年不變的戲碼,遙汀看着有些煩,反正也解釋不明白,於是向後靠着一棵槐樹,閉上雙目,專注嗅着陣陣的槐香。
遙瑤並不算十分聰明,但於任性一事上,卻從不輸人。
等了一會兒,聽不見遙瑤說話,遙汀覺得有些奇怪,睜開眼睛,卻見遙瑤正從北邊往回走,手裡不知怎麼多出來支竿子,走路的摸樣氣勢昂揚。
遙汀想了一下,猛然擡頭,發現自己靠着的槐樹上面,果然有一蜂巢。
俯仰之間,遙瑤差不多已然要到了遙汀身前,竿子頗長,遙瑤伸長手臂,對着蜂窩一挑,整個蜂窩頓時跌在地上,整窩蜜蜂立即從窩巢中衝了出來。
遙瑤不懂,以爲遙汀在這槐樹之下,蜜蜂必然要羣起去叮咬遙汀,只是蜜蜂雖小,但此生靈也能夠知曉識別,一窩的蜜蜂,就都去找那滋事的罪魁禍首,在遙汀身邊繞着的蜜蜂,也不過就是十幾只而已。
遙汀苦笑,看着遙瑤哭喊着跑遠,身後仍跟着密密麻麻的蜂羣。
前面應該有條不深不淺的溪流,溪水平緩,足以令遙瑤躲藏,遙汀被十幾只蜜蜂包圍的間隙,還能分出心來慶幸,好在這些不是馬蜂,她心下希望遙瑤能夠知道跳入水中自救,不要傷得太過嚴重。
被這鬧嚶嚶的小東西圍着,遙汀也就仍舊靠着樹不動不慌,反正既然是躲不開,遙汀乾脆再度閉上眼睛,以不動應萬變,和蜜蜂乾耗着。
這日她身體已是痊癒的七七八八,所以才答應陪遙瑤出來散心,過兩日便要再去聽顧先生講書,正好此時也是閒着無事,遙汀便在心中默背些文章,以備顧先生考察。
就這樣背了一兩篇,遙汀回過神來,耳邊卻聽不到嗡嗡惱人聲,睜開眼睛一看,卻見遍地蜜蜂屍體,身首異處,不知碎成了多少段。
遙汀看看眼前眸色詭異的男子,有些和他說不明道不清的無奈:“你這樣成天追着我,有意思麼?是你聽得不明白?還是我說得不清楚?”
男子神色間略顯憂傷:“這些日子,我見他們對你都不好,你爲什麼還是不肯和我走?難道這許多年,你還在怪我當年沒能對你保護周全?”
遙汀向上望,白色槐花隨風輕舞得凌亂,她心中有些覺得好笑。
保護?責怪?
這些詞,對她來說,都稍嫌奢侈。
那時遙汀對法天完全陌生,心情也正煩躁,說出來的話便是沒有遮攔,恰巧沒出撒氣,正是狹路相逢,語氣便尖刻譏諷:“就算如此,你又有能夠如何?”
彼時她不知法天性情,如若她稍微瞭解,也不至於說出那句話。
法天沒有親自動手,涉及遙汀血親,他畢竟有所顧及。
慾念良知之間,三皇子已經是很善良的猶豫萬千。
欲加之罪,血流三天三夜,皇城中闔家關門閉戶,拈香拜佛,抵擋血光晦氣。
相較於夜晚多夢和淺眠,遙汀更爲痛恨的,則是不能自然醒,尤其是被聒噪聲音吵醒的。
晨曦初上,天色泛着淡白,室內卻因掩着厚絨窗幔,透不進一絲的光亮,因此雖然已是清早時分,居室內卻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窗幔邊角繡着的菊手,一併幽暗不明,隱在辰色裡。
遙汀正睡得迷糊,梓蘿風急火燎的推門進來,唧唧喳喳的說道:“司書,懷慵說是做錯了事情,被司書罰跪,從夜間便一直跪着,一夜都沒有起來。”
室內光線昏暗,待到看清遙汀並未起來後,梓蘿聲音降了幾分,但腳步仍舊未停下。
遙汀本就睡得有些頭暈,梓蘿又破門吵鬧,頭開始隱隱作痛,挑開柔桔色羅帳,披衣坐在牀沿,兩手按着額頭輕揉,頭疼的症狀卻不見緩解。
梓蘿見遙汀臉色有些微微蒼白,走到遙汀近旁,扯了扯她的衣袖:“司書,你沒事吧?是頭不舒服?”
本來沒有這麼多事的,聽着梓蘿關切的問她,遙汀也不好深責,不過要不是知道梓蘿就是這種心急火燎的性子,遙汀真是有心把她踹出去。
遙汀扯過枕頭靠在牀邊:“這位巫文書可真是人才,我不過離了十多日而已,就能司書殿上上下下左右逢源,我得空也得和他請教一二,好能更好做司書。”
“司書已經很好了,”梓蘿說得非常真心誠意,眼睛都沒眨一下。
梓蘿不喜思考,也沒有心機,更不會往深裡想,就沒聽出來遙汀這話中深意,見遙汀臉色不好,擔心的問道:“要不要叫洛涯來給司書瞧瞧?”
“我不礙事,”遙汀忍着頭疼衝她笑道:“你的婚事,準備的如何了?”
雖說這事洛涯在操持,遙汀對梓蘿畢竟甚爲關心,也是不能不問的,要不是她最近實在太多事,梓蘿的婚事,她少不得要出力。
“恩,一切都很妥當,”羞羞答答的梓蘿,倒是很少見,遙汀看着紅暈飛上她臉頰,扭扭捏捏的低下頭。
“梓蘿,陸殿爲人木訥些,要是不懂風花雪月,不甚推心置腹,你要明白些,”有些話要是明瞭說,一定很傷人,遙汀想了幾日,掂量來去,這才選了這麼不輕不重的幾句。
梓蘿不喜思考,也沒有心機,更不會往深裡想,就沒聽出來遙汀這話中深意,見遙汀臉色不好,擔心的問道:“要不要叫洛涯來給司書瞧瞧?”
緩了這麼一會兒,遙汀的頭痛,漸漸不再尖銳了,只是不時疼上幾下,半邊頭要裂開一般。
“你先出去吧,我沒有事情,”遙汀說完不待梓蘿答話,揮了揮手,看那樣子,是不想再說了。
梓蘿聽了遙汀吩咐,只得出去,但心中仍是擔心跪着的懷慵,將出門口時忍不住說道:“司書可要快些,懷慵可是跪了一夜呢。”
見梓蘿出了門,遙汀方纔抽出牀板暗格,從其中取出一細長瓷瓶,瓶身描畫着冰山雪蓮,瓶頸彎曲,猶如引吭高歌的天鵝,瓶口處封着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塞子,瓶塞中間不偏不斜的嵌着一朵梨花。
遙汀打開瓷瓶,從中倒出一顆梨白色的丸藥,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