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物還在手,就算沒有誰看到,也是坐實了她偷食蟠桃的行爲,遙汀看着手中的桃核,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迴轉過身,躬身行禮:“擾了天后鳳駕,遙汀多有不是。”
一班仙娥簇擁在天后的身旁,天后揮了揮手,仙娥都立住身形,站在了原地,並未跟上來,天后走到遙汀面前扶起遙汀,言語中不見有責備,倒是更多長輩的慈愛:“遙汀不必如此客套,你怎麼會在此?”
遙汀心中衡量各種答案,不知哪個纔是最好的答案,卻聽天后驚訝自語,聲音卻不高:“這桃樹上,怎麼少了一顆仙桃?”
桃核仍在遙汀手中,遙汀有些不好意思:“我吃的。”
天后眼中閃着笑意:“這樣啊,”頓了一會兒,天后道:“其實本後是在和你開玩笑的。”
能把玩笑開得這麼膽顫心驚的,也需要天賦。
遙汀把手心桃核展開,讓天后看:“從紫薇大帝府中出來就迷路了,一路走得渴了,吃完了纔想起來,這裡可能是蟠桃園,還請天后降罪。”
蟠桃和仙丹,這些都是仙家的聖品,凡人服了得以脫得凡體白日飛昇,仙家服了也可深厚修爲凝固本原。
只是蟠桃和仙丹,都不可隨意取食和服用。
因仙家講究修爲二字,修字在前,方纔有所爲,無爲即修,終究不是根本所在,也正是如此,遙汀雖然仙元純正,因爲平日不喜修道,因此每次使用術法過後,身體都會十分的虛弱,現在雖然好些了,也是不時的反覆。
當年遙汀魂魄即將脫離肉身,法天抽離己身仙元爲她護體,又灌了她好些仙丹靈藥,把老君氣得直跳腳,弄得遙汀如今,見到老君都是自覺繞道走。
後來遙汀雖需歷經天劫,法天都以自身承受,待遙汀知道的時候,所有劫難已經全部都完結,她竟未受分毫的損傷,縱觀六界,好運如她者,斷然沒有第二個。
天后不以爲意:“不知而食,也是有緣,遙汀無需自責,”說着又笑笑:“法天那孩子說你有時十分迷糊,本後見你辦事仔細認真,還未嘗信過,如今一見,也倒真是。”
蟠桃大宴百年一次,雖然遙汀仙位不高,天后顧念法天,每次都邀請遙汀,只是她卻從未應邀赴宴,謹慎明哲。
法天對她的保護,太過於無孔不入,即使天后,也是有一些欽羨。
天后向來口碑仁厚,寬容大度:“沒有關係,不過是株三萬年的桃樹上的桃子罷了。”
無數的小星星,長着一對對潔白的小翅膀,在遙汀耳邊轉圈,口中反覆重複念着‘三萬年,三萬年……,’晃得遙汀發暈。
萬年奉佛,千年於仙。
洛涯曾經說過,因蟠桃園中桃樹曾遭搗毀,萬年桃樹,也不過三株,並以一株三萬年生桃樹最爲名貴,只有佛祖可啖。
天后見她發愣,笑着上前攜住遙汀的手,也不再提及仙桃一事:“你說你是迷路了?要去哪裡?本後送你去。”
遙汀剛剛受到打擊,心神還不知遊在哪裡,脫口便問:“天后,你愛天帝麼?你們感情好麼?”
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問過之後,通常都會產生一個很奇怪的氛圍。
抓着遙汀的手有些僵硬,遙汀話已出口,方纔意識到有如何不妥,想收回又不可能,難得的不知如何解釋開脫:“這個,那個……。”
要是說她並非特別的意思,但是當時心中想着的,確實就是別有意思的,遙汀看着桃枝飄蕩在風中,很搖曳。
天后嘴角牽出一抹笑意,將遙汀引到一方桃木桌旁,攜她坐在桃木貴妃椅上,單手撫過遙汀髮絲,緩緩梳理:“傻孩子。”
遙汀從來討厭有誰碰她的頭髮,生前如此,如今依然,記憶之中,也便是隻有法天,蠻橫霸道絕不講理,任憑她有多少的告誡,仍舊只是隨心所動。
壓抑想要向後傾身的想法,遙汀淡然的笑笑,不着痕跡的接過身後仙娥遞過的茶盤,親手放到桃木桌上,被攥着的髮絲,也就從天后手中滑離了出來。
法天如同火焰,像要將她熔化,熱烈而又直接,而天后如涓涓細流,寧靜平緩,但是在平和的背後,遙汀卻是總覺得,無限驚濤駭浪拍岸驚天濺。
金色丹蔻手指撫上茶盞,細細描畫茶盞之上的花紋,遙汀注意到,天后很喜歡蝴蝶,雖然總是變換丹蔻的色彩,但是兩手的小指指甲上,總是繪着赤色的蝴蝶。
像是不曾覺得遙汀的話多突兀,天后眼中盡帶着笑意,透着夢囈的溫和:“本後第一次見到天帝的時候,就是因爲紅色的蝴蝶,本後喜歡養蝴蝶,那時本後正在蝶雨宮中練習新編的舞蹈,紅蝶突然飛走了,落到天帝的肩上……。”
在這個瞬間,遙汀肯定,天后是愛天帝的,只是不知爲什麼,她的敘述,她的表情,她的聲調,卻讓遙汀備覺壓抑。
天后目色空靈,似乎陷入更深的回憶,回答遙汀先前的問題:“當然愛,是很愛很愛,要不然,又怎麼會一步錯步步錯?”
愛和錯?
他們的愛,難道是一場錯?天后的口氣,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只要開始,永不回頭。
遙汀不說話,眼仁凝着不動,看着天后的手指,緩緩轉動鳳尾指環的環圈。
“曾經我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選擇全身而退,不是一次,也不是兩次,真的是有很多次,”天后說着停頓了一會兒,低垂了眸子,接着說道:“本後總以爲,只要努力,只要堅持,只要相信,總會得到,總能有個結果,但是,本後錯了,大錯特錯。”
雲彩漂浮在周圍,閃着白色的亮光,桃樹上掛着一條條的白色絲絛,白得沒有一絲的血色。
天后眼神越過遙汀,看向遙汀身後的桃樹:“本後和姐姐,因是上古天神後裔,因此能隨意出入蟠桃園,那株三萬年的桃樹,就是本後和姐姐一同種下的,”說着笑容又是千古的恬淡:“那時還那麼小,真好,你說是不是?”
沒有點頭,也未搖頭,她只順着天后的視線,看着那株桃樹。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想起仙緣宮中最後看到的那條紅色的斷線,遙汀突然有些惡作劇:“天后不喜歡如今的生活?覺得不幸福?”
天后的眼角散着蝶翅形的金粉,端莊貴氣:“幸福?當然幸福,天帝對本後很好,好的都有些奢侈。”
好像爲了證明天后這話沒有丁點水分一樣,她的話音尚未落下,一位仙娥捧着一隻水晶盤子走了過來,跪拜奉盤:“拜見天后,此爲玉露瓊芝果,天帝方纔得到,便令送於天后品嚐。”
水晶盤碟上鋪着羽翼形狀的白色仙果,果肉泛着透明的色澤,白色果肉上零散灑着硃紅瓊漿,凝結在果肉的紋脈之中。
此果益壽養顏,三千年才結一次,每次不過十枚而已,除了天后,沒有誰吃過。
“遙汀也吃些,”天后說這話時,凝着笑意,蝶翅金粉聚攏在一處,像是碾落成泥的花瓣。
遙汀不想吃,極爲推脫,天后也不再強求,拿起盤子旁邊的小勺,用小勺挑起一些,放在口中品嚐,笑着點點頭:“天帝果然仔細,甚是好吃。”
天后的身後,栽種許多百年的桃樹,桃樹累累碩果,壓綴枝頭,清風捲着零星熟桃果香,天后褪去憂傷,笑得又是分外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