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哥是被一陣朗誦的聲音吵醒來的。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鳥哥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循聲一看，原來，是一個老病人在對着牆壁朗誦古詩古詞。
這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精神病人，兩鬢斑白，銀鬚蒼蒼，只見他就像一個古代大詩人似的，正對着牆壁朗誦一首宋詞。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鳥哥對詩詞不大熟悉，但他覺得這個老病人朗誦得很有感染力。
只見他一邊朗誦，一邊深情地凝望着牆壁，就好像蒼白的牆壁上面有如詩如畫的風景名勝似的。
朗誦完剛纔那首宋詞，他又接着朗誦。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是一首唐詩，鳥哥以前唸書的時候，好像也學過。不過，他早就忘記詩名是什麼了，更不知道這首詩是唐代哪位大詩人寫的，感覺聽着特別傷感，如果不知道肥貓原來是條美女蛇的話，鳥哥一定會因爲這首詩爲肥貓流下深情的眼淚。
當然，他現在肯定不會了。
只見這個老病人朗誦完之後，對着牆壁深深嘆了口氣，然後，滿面惆悵地凝視着牆壁，彷彿牆壁上面有一位美麗得宛如桃花一般的少女正在對他綻放笑靨似的。
而他呢，也像詩裡面的主人公一樣，深深地沉浸在蒹葭之思中而無法自拔。
好一會兒後，這位多愁善感的老病人才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之後，他把昨天晚上對着牆壁發呆的那個精神病人叫了過來，然後指着牆壁問他；“你看見了什麼？”
“嘻嘻，咪咪，我看見了咪咪！”
“唉！”老病人嘆了口氣，又問他；“你再仔細看看，看上面是什麼？”
“屁屁，我看見了屁屁，嘻嘻。”昨晚對着牆壁發呆的這個病人嘻嘻哈哈回答，回答完之後，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似的扭了扭屁股。
“唉！”老病人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孺子不可教也。”
接着，他要昨晚對着牆壁發呆的這個病人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再告訴他。
“嘻嘻，好，好。”昨晚對着牆壁發呆的這個病人就像個小孩子似的歡欣雀躍，然後，又咬着手指頭，對着牆壁發起了呆來。
“確實是神經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嚴重。”鳥哥心裡如此暗道，因爲，牆壁上面什麼都沒有。
當然，他想，在這個老病人的眼裡，牆壁上的風景美不勝收，而且，這些風景肯定會隨着他的幻想而改變。
“這位兄弟，你是初來咋到？”老病人忽然發現了鳥哥。
“是的！”鳥哥回道。
“請問這位兄弟貴姓？”老病人問鳥哥，問的時候，雙手作揖，彷彿古人似的。
“我姓楊。”鳥哥回道，還好，他都能聽懂，只是，他感覺這位老病人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奇怪。
“哦。”老病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自我介紹；“老夫乃太白金星，今年九十九。”
“太白金星？”鳥哥一愣，因爲，西遊記裡面有位老仙人，也叫太白金星，貌似他跟孫悟空還有過瓜葛。
“嗯！不錯，老夫的筆名就叫太白金星。”老病人一邊點頭，一邊撫須。
“你的筆名？”
“嗯，沒錯。”筆名叫太白金星的老病人點了點頭，然後，他嘆了口氣；“老夫曾經是位詩人，跟北島、顧城、舒婷、食指、芒克、海子、他們，都有過交往。”
“什麼島什麼城？”鳥哥有些反應不過來。
“呵呵！”太白金星撫須笑了笑。
然後，他問鳥哥；“小兄弟，老夫想向你請教一下可以嗎？”
“可以。”鳥哥點頭，不過，他覺得自己除了音樂方面之外，什麼都不懂，所以，這位稀奇古怪的太白金星問了也是白問。
“你看到牆壁上面有什麼？”太白金星問。
“有座山峰。”鳥哥仔細一看，發現牆壁上面畫了一個山峰的形狀。
“啊！”太白金星又驚又喜地看着鳥哥。
然後，他急忙問；“是什麼山峰？”
“珠穆朗瑪峰！”鳥哥隨口回答。
“啊！”太白金星更加驚喜了，緊緊看着鳥哥，彷彿發現了一塊絕世璞玉似的。
良久，他才緩緩道；“沒錯，那就是珠穆朗瑪峰。”
“小兄弟，請問你有夢想嗎？”太白金星問。
“我有夢想。”鳥哥如實回答。
“那你的夢想實現了沒有？”
“暫時沒有。”
“那你在追求你的夢想時，感覺快樂嗎？”
“快樂！”鳥哥不加思索的回答。
鳥哥說的是實話，雖然他認爲自己是空前絕後的音樂天才，但他本身也很熱愛音樂。
他很喜歡唱歌，很喜歡用歌聲來抒發自己的情感，就算他不是空前絕後的音樂天才、沒有一點音樂天賦，但他還是會堅持。
爲什麼？因爲他喜歡唱歌。
唱歌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享受，他可以從唱歌的時候得到很大的樂趣。
“感覺快樂就好，真正的夢想，是能讓人享受到快樂的。”太白金星道。
然後，他對鳥哥講了一個小故事。
“在半個世紀前，有倆兄弟要去登這座珠穆朗瑪峰，因爲，登上珠穆朗瑪峰，是他們的夢想。
可在快登上峰頂的時候，哥哥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哥哥在臨死前問弟弟一句話；弟弟，你在登山的過程中快樂嗎？
弟弟說；我很快樂。
哥哥說；我終於知道我爲什麼登不上峰頂了，因爲我在登山的時候，一點也不快樂。
說完後，哥哥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弟弟十分傷心，但他不明白哥哥臨死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於是，他苦思冥想。
很多年以後，這個弟弟變成中年人了，他才領悟當年慘死在珠峰腳下的哥哥、臨死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含義。
原來，哥哥的夢想純粹是爲了登上那座山峰而去登山，所以，他沒有成功。
而那個弟弟，他喜歡登山，他在登山的過程中能夠享受到登山帶來的巨大快樂，所以，他成功了。”
說完這個小故事後，太白金星緊緊閉着眼睛，神情悲痛地嘆了口氣。
看着太白金星的樣子，鳥哥心裡琢磨；莫非這個小故事裡面的弟弟就是他？
沒錯，一定是他。
鳥哥覺得太白金星說的這個小故事裡面的弟弟，就是他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的哥哥死得也不冤。
爲什麼？
一個人如果不喜歡登山，但是他的夢想又是要登上一座山峰，那麼，他在登山的過程中，一定會很累。
不管是體力、還是心理，都會很累，沒有一點快樂的感覺。
問題在於，追求夢想的過程中，如果沒有一點快樂的感覺，那麼，這個夢想的意義又是什麼？
難道僅僅就是爲了登上那座山峰？
看着悲痛中的太白金星，鳥哥也替他難過。
他想安慰太白金星幾句，要他別再傷心了。
但就在這時，鐵門打開了。
然後，進來一箇中年模樣的護士。
護士板着臉，雙手插在口袋裡。
“吃早餐了。”她大聲對房裡的病人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