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三個小時,我走出門來,站在橋頭(河水流過的位置,暫且成爲橋頭吧,實際是走廊)往東望去,血紅的太陽掛在山頭,迴光返照間充滿了無限留戀。白雲已不再是白雲,樹木花草也一樣,披上了暗紅的長袍,古代女子穿的那種長袍,像快要凝固了的血液的顏色。黑夜就要來臨了,我想白雲也好,花草樹木也罷,都是無辜的。只因太陽在離去的瞬間暴怒,留給世界以血腥,所以纔會染上這身滾燙的色彩。其實太陽何嘗不是呢?它也不想,甚至是怨恨離開,但這是規律,是生死輪迴,沒有這一次的死亡就不會下一次的苦苦等待。
河水不大,卻叮咚有聲河底又長滿水藻的石頭,深深的暗綠中浸透着無限心事,彷彿從千年前一直醞釀到現在的一般。
流水一去無情,伊人黯然神傷。我看着這匆匆流水,一時間竟有無限感慨。生命如流水,去了一滴少一滴,我們到底還有多少歲月可以揮霍?就像我,爲了寫這些無聊的小說而離開自己的愛人和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荒涼的庭院內,丈夫和孩子在想我我又如何得知?我在想他們我又如何告知?爲什麼不和家人相守在一起,珍惜這點點滴滴的難得時光呢?
我決定,交了這次稿以後,不再離開家人。
“閨女,你想什麼那?”是李老太太,她的聲音寫滿滄桑,有恍如隔世之感,聽她的聲音,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惶恐。
“哦!是李奶奶,您吃飯了嗎?”我對她笑笑。
“吃過了,年輕人呀最容易多愁善感,看得多就想得多,唉!”她看着我嘆了口氣,我不明白她這麼說的原因。
“不要想太多了,想多了啊,以後的痛苦就越多。”她心平氣和波瀾不驚地一邊說着,一邊轉身佝僂着背離去。
難道她走到東廂來就爲了和我說這些話嗎?我不去想,因爲她們說她是個大腦有爲題的人。
丈夫買來的有新鮮的蔬菜,還有肉,其實我哪有時間慢慢做飯呢?但是一個人很寂寞,就做頓好吃的水邊打發打發時間吧,再說我已經有兩餐沒正正規規地吃過飯了。
經常一家人吃慣了,一個人吃飯有說不出的味道,任憑再可口還是缺少了點什麼。一個人端着碗,像吃着孤家寡人的飯,於是這頓飯匆匆結束了。
月亮升起來,穿過層層密葉,月光陡然泄露在庭院中,一樣的清涼,只是太過於明朗,所以有些東西就顯得昏暗了,比如樹下,熄了燈的屋子裡,院子的角落......
我往窗外望去,透過花窗正好看得見月亮,像一張怪異的臉偷偷瞧着屋子裡,觀察我的動向。我打開電腦,開始寫我的小說。
山林一片死寂,在蒼狼長長的哭嘯中,月亮只有選擇躲藏,而冷風過後卻又不得不再次面對着蒼狼哭泣的臉,一滴一滴晶瑩的淚珠,在每一滴淚珠裡面都有一輪圓圓的月...
鬆澗裡的水冷冷地流着,只有夜蟲發出促促、促促的聲音,周圍的大樹像一個個伺機而動的黑衣人不時地閃動着身體,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動。
小木屋後靠山泉,前臨山鬆,孤寂地被夜色包圍起來,還有那些面目獰猙的黑影....
風吹過,松濤涌動,低沉的嗚嗚聲由遠而近翻滾而來。夏子蜷縮在小屋的角落,遠遠地看着晃動的燭火照着被風捲起的白被單一角,地上和被單上,有乾燥了的鮮紅的血跡。蠟燭就快熄滅了...
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寫到這裡,我站起身來想去廁所,可心裡有點毛毛的感覺,那個生病的婆婆不會再和我開這種玩笑了吧?這樣想的時候我腳已經跨出門外。
左轉——
“啊!”我沉沉低呼了一聲,橋頭上有人!又是那個婆婆,她弓着腰一動也不動,眼睛還是像昨天晚上那樣盯着我!
又被她嚇了一跳,這婆婆到底在搞什麼鬼?爲什麼每天晚上都要以這樣方式出現在我面前啊?我有些生氣可又不好說出來,她是個老人,又有病,唉!
從我出門到走過她身邊她都是那樣看着我,我禮節性地和她打了聲招呼,她沒說話。
我匆匆忙忙地在院子裡幾個轉彎,很快就要到了昨晚她出現的那個位置,我打了個寒顫。
走出廁所門,我暗自慶幸她雖然出現在走廊上,但不是在這樣狹窄的位置,否則的話我肯定會被她嚇出病來!
“啊——!你!”我張大驚恐的眼睛,手顫抖着指着李老太太的臉,“你爲什麼老跟着我?”
她又站在那個位置上了,一樣的姿勢,一樣的眼神,頭髮還是在月光下銀光閃閃,亂蓬蓬地在風中飄動!
“閨女啊,晚上別出來亂跑,危險。你看那幾個老太太都睡了,她們老是在我面前嘮叨,說我腦子有病,其實啊,她們纔有病呢,我說這院子不乾淨,她們不信我的,你可要信啊。記住我說的話,以後晚上別出來了,這兒鬧鬼呢!”她說話的時候還是沒動,只是依舊看着我一個字一個字把話說完,沒有半點停頓,也沒有標點。
“你不要說啦!”我生氣朝她吼道,轉身拔腿就跑,耳邊只有高跟鞋纔在地板上叮叮咚咚的聲音。
我把門狠狠地摔上,氣不打一處來,這死老太婆真是的,總在緊要關頭上嚇你那麼一下子,還讓不讓人住啊!我把杯子裡的水一個勁朝着喉嚨裡灌,直倒了個底朝天,然後坐下來繼續寫小說。
風越來越大,黑壓壓的一片松樹全都晃動起來,嗚嗚聲猛烈地擊打着小木屋,撞得粉身碎骨,小木屋在狂風中吱吱作響。
終於,月亮躲進了雲層,大地罩上陰影,狼羣發出淒厲而慌亂的呼叫,漸漸遠去,而嗚嗚之聲卻越來越大...
透過張裂的木門孔,夏子看見兩束綠幽幽的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在木屋前停下,照的整個院子裡綠瑩瑩一片,夏子屏住呼吸,等待着還魂夜一切的發生。
“呯!”門開了...
砰砰砰!砰砰砰!
我心裡一緊,怎麼是我的門在響?!
大家都睡了,這時還有誰來呀?難道?我忐忑不安地起來開門。
果然!
李老太太以一成不變的樣子站在門口,我一時火起,嘭地一聲把門關上。
“閨女你開門啊!”她慢悠悠地喊道。
“你別再來煩我啦!”
“閨女呀,你怎麼能這樣對一個老婆婆說話呢?你開門啊。”
看來我不開門她是不會離開的,那麼我這一夜休想得到安寧了!
“你到底要幹嘛?”我打開門看着她。
“我只是來拿回我自己的東西。”她蹣跚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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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什麼東西會在我這兒啊?”
她沒理我,徑直走到那副仕女圖前面,靜靜地端詳了許久後,抖着雙手去了下來抱在懷裡走了出去。我趕緊把門關上。
“閨女,晚安啊!”她巴在花窗上對我說完這句話,沒再管我。
本來寫得好好的小說被她來這麼一攪和,我肚子裡窩這一團火無處可發,實在寫不下去了!我抱着電腦進到臥室,躺在牀上生滿腹的委屈,我離開家人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租房子寫小說,就圖個安靜,所有的寂寞孤獨,所有的一切都要一個人去承受去處理,我容易嗎我?也不知道四歲的蘭馨乖不乖,哭沒哭,袁峻一個人在家能不能忙得過來?我越想越生氣,不知不覺中眼睛就慢慢合上了。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我在朦朦朧朧的歌聲中醒來,又是那老太婆在唱。
悽清的夜裡,只有冷冷的月光和她單調而哀怨的歌聲,我慢慢同情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