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開國建制已十餘年了,周圍諸國皆已降服,只有那南唐仍舊偏安一隅,聽聞那南唐國主李煜是個只會吟詩作賦的白面書生,治國方面則是一塌糊塗,皇兄盯着南唐那塊地方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只待時機成熟,便一舉吞併南唐,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前些時日皇兄曾與我提起南唐的文軒公主,意欲讓她嫁給我做正妃以示對南唐優寵。我冷哼一聲,默不作言。南唐文軒公主,早聽說她不是盞省油的燈,爲人陰險刻薄、城府頗深,這樣的女人誰敢娶?若真的娶了回來,豈不是個禍害?
“王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是不是馬上啓程?”趙林在書房外問道。
“嗯,這就啓程吧。”我應聲,出門上了馬車。前幾日朝散后皇兄把我叫到萬歲殿,命我一人前去南唐領地內探查,若發現情況立即奏報。爲了避免打草驚蛇,特地交代我先去臨安,至於金陵,那裡有不少朝廷安插的眼線,不去也罷。
馬車將行,側妃劉氏不知從哪裡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喊道:“王爺這便要啓程了麼,怎麼也不告訴妾身一聲,妾身也好送送您。”
我厭極了她這副瘋瘋癲癲不識大體的樣子,平日裡府中內院之事雖然都交由她打理,但也並不意味着我就是寵她的,只不過是看在元佐的份兒上給她些甜頭嚐嚐罷了。我當即打下車簾,不耐煩的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府上的事就交給你了,務必要盡心,千萬不能讓我失望,知道了嗎?”
“是,妾身明白了。”
到了臨安,我並沒有什麼別的事去做,說的粗俗些不過就是每天遛大街,一雙眼珠子四處亂轉,觀察些有的沒的。而那日,我的目光卻停留在了一個女孩兒身上,說是小女孩並不爲過,看她的年紀應該十五六上下,比我要小上許多。她穿着一襲水藍色的長裙,一頭如瀑般的長髮烏黑瑩亮,更襯得她的肌膚如玉,白皙中泛着溫潤的光澤。看她蛾眉微蹙,嚶嚀小口時開時合,像是在與店裡的老闆爭論着什麼。我走上前去細聽,原來是爲了一方硯臺爭執不下。我笑了笑,命趙林取來一錠金子扔給那老闆,想要將那方硯臺買下。
那姑娘見狀氣急了,轉身衝我喊道:“喂,你講不講理,那硯臺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我端詳着她的怒容,竟比剛纔更添了幾分韻味兒,她的叫喊聲在我聽來卻是極爲悅耳。我笑而不答,又扔了兩錠金子過去,氣得她直跺腳,連說話都有些不順暢了:“你——你好不講理,不過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就到處炫耀,算什麼君子?哼,茗衣,咱們走!”
茗衣?是她身邊跟着的小丫頭吧。看着她生氣的樣子,我眼裡笑意漸深,這女孩子,有趣!
跟着她一路回去,才發現我們住的竟是同一家客棧,我心想,這算不算是緣分?打聽到她所在的房間,我拿了硯臺,敲開了屋門。
最終,她不但收下了我的硯臺,還答應了我一同出去吃飯,好大膽的女子。本以爲她出落得那般絕美,應該是個溫柔嬌羞的女子,卻沒想到她是那樣的爽朗大方,她還說了很多我根本聽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對她的來歷更加好奇了。看她那麼喜歡那架箏,以爲她一心想要,打算給她買下不想被她拒絕。可我還是私下裡買下了,本想着第二天給她一個驚喜,她卻先走了,問了店小二,說是走的很匆忙,我頓覺失落,不想再在臨安呆下去,便也啓程回京了。
此後的日子裡,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女子,像是着了魔一樣。直到半年後,我和她終於在雪中重逢,而那一刻,我才知道了她的來歷,原來她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文軒公主!是的,不會有錯,她就是文軒公主,剎那間,我高興極了,若是此刻向皇兄提出賜婚請求,皇兄一定會順水推舟,送了我這個人情。可我送了暖爐回到皇兄身邊,看着他提起文軒公主的一顰一笑、他的眼神,我的心當時就涼了,看來,皇兄也對這位天下第一美人動了心思了吧。呵,我竟是這樣傻,南唐已經亡國,她的存在已沒有任何意義,至於她會嫁給誰,不用想也知道!
皇兄又一次出征了,這次,我沒有隨扈出行。而是去見了她。
她跌進我懷裡,半晌竟哭了起來,梨花帶雨,惹人愛憐。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我見到的南唐文軒公主與聽聞中的判若兩人,我承認,我已深深被她吸引,已經迷上了她,她是那樣傾國傾城,明豔活潑。這個女子,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於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我狠下心去,用一杯毒酒結束了皇兄的生命,自己登上了皇位。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徹底擁有她。
我以爲我所做的一切已經是天衣無縫了,除了我的心腹,並無旁人知曉。可她卻平靜的對我說:“那晚的事,你瞞不過我。”
我突然意識到,我該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女子了。她實在聰明,聰明的連我都有幾分畏懼,如果連那晚的事她都知道的話,那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不過她又對我說,不管我做什麼,她都會站在我這邊,她只是希望我不要對她做任何隱瞞,只希望我和她能夠坦誠相待。我爲之動容,這樣的女子,我沒有任何理由不愛她,不疼她。
她也是十分自知的,一開始封妃時,她什麼都沒說,臉上帶着喜悅,接受了我給她的封號。我沒有正室,自然也就沒有皇后,我封了她做貴妃,五妃之首,我就是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在我心裡的地位有多重要,不要試圖去撼動它。
然而當我向她提起要立她爲後時,她卻斷然拒絕,理由不過是她是南唐李氏之後,又曾以政變禍亂國政,爲世人所不齒。新皇登基不久,便急急立前朝公主爲後,無疑是徒給他人留了把柄在手中。笑話,我趙光義向來是言出必行,何時畏懼過、退縮過?如今又怎麼會容許她的拒絕?她執意不肯接受,我終於大怒,拂袖而去。不論如何,這皇后是立定了!
皇后的冊立大典終於在二月初二日如期舉行,我一改往日作風,極盡華麗之能事,給了她一場空前繁盛、莊重甚至於有些奢華的冊封禮。大臣們爲此議論紛紛,早在之前朝議時便已有爭論,幾乎所有的大臣都上書勸諫,說我此舉實在是不合祖制,爲一前朝公主而如此興師動衆,落入世人眼中豈不是昏君一個?大臣們當然不敢說得如此直接,但我聽出來他們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我冷笑:“若因一女子便輕斷朕爲昏君,即是天下人昏庸不明。朕自會用行動來駁了今日你們這番朝議,證明給天下人看,朕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君主!”
那日的冊封禮整整行了一日,我略感疲憊,可一想到萬歲殿的寢間裡,那張今日鋪滿了大紅的龍牀上,正坐着我可心的人兒,整個人頓時就覺得神清氣爽了。我在藩邸時雖已有幾房妾室,可那時心裡是麻木的,是沒有感覺的。而這個女子不同,她能讓我心動,讓我溫柔。她的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無時無刻不在牽引着我的心,讓我隨着她的悲喜或憂或樂,讓我的心裡總是充實的。因此每日下了朝,我總有一半的時間實在儀寧宮度過的。相擁而眠的時候,我的手曾偷偷的撫上她的小腹,心裡有些隱隱的期待,什麼時候,我才能擁有一個只屬於我和她的孩子呢?
她懷孕了,是在距冊封大典兩個月之後。
我欣喜若狂,推算了下日子,大約就是冊封那晚了。我滿懷期待的命太醫前來請脈。然而得到的結果,卻讓我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娘娘氣血虧虛,且脈象不穩,稍有不慎便可能導致滑胎,就算保住胎兒,生產時也會有危險。”太醫私下裡對我這樣說。
我怔住,問太醫可另有他法,太醫搖搖頭,神色黯淡,告訴我說爲今之計只有用藥打胎,以保紹兒萬全。我終於下定決心,同意了太醫的建議,並暗地裡依計而行。可我的算盤似乎又打錯了,不知紹兒是如何發現了藥裡的麝香,竟設計將太醫的親筆藥方弄到了手,然後毫不留情的戳穿了我的謊言。她於是恨我、怨我,我無法,只得向她道出實情,她聽後像是瘋了,怔怔的看着我出神,甚至不惜以死來威脅我,作爲保住孩子的籌碼。在這個女人面前,我總是束手無策的,我害怕了,六神無主的答應了她。
可是,我當初的慌亂換來的,竟是十天的擔驚受怕和不眠不休。
大年初一,她分娩了。難產、大出血!讓人膽戰心驚。
我從未經歷過這樣難熬的時刻,最後我實在按耐不住心底的驚慌,不顧一切衝了進去,看到的卻是她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她睜開眼,卻反過來安慰我,我強作鎮定,和她說了幾句話,又被請出了內室,她腹中還有一子,究竟能不能順利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