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緣起

“你若累了就下去歇着吧,朕看你這半日精神也不大好,別回頭再生了病,沒得讓朕擔心。”

“皇兄多慮了,臣弟倚仗着年輕,身體好的不行。”

趙匡胤也笑了:“你自小便是這樣,那會兒爹帶着咱們南征北戰,你也總爭着要上戰場,你那時還不及一匹馬高呢,轉眼二十幾年過去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要強。”

“如果爹還活着,看到今時今日大哥做了皇帝,一定會很欣慰的。咱們兄弟幾個總算沒有辜負了爹孃的期望。”第一次,在趙匡胤面前,趙光義叫他大哥,而不是尊稱他一聲皇兄。

趙匡胤笑而不答。有多久了?自己最疼愛的弟弟喚自己大哥,而不是皇兄。幸好他們兄弟幾個甚是和睦,偶爾還能像尋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樣坐在一起舉杯對酌,閒話家常。

“皇兄在想什麼。”

“光義,以後私下裡還是叫朕大哥吧,自從登上皇位到現在這麼多年,就沒聽你們兩個這麼叫過朕了。”

趙光義面帶喜色:“這樣自是最好,等回京後,臣弟跟光美說一聲便是。”

“回京後。”趙匡胤一頓:“你說,把文軒公主安置在朝安殿如何?那兒最是偏僻,平日根本沒有人去,也省得不相干的人擾了她的清淨。”

趙光義臉上掠過一絲冷笑,不相干的人?你把她安排在那等荒涼之地究竟是何用意?可旋即,他又換上了滿面的笑容:“也好,聽聞那文軒公主喜靜,朝安殿附近景緻也算不錯,大哥這樣安排,想來正順了她的意。”

趙匡胤點點頭:“朕也是這樣想。”

次日清晨,開封,皇宮內。

朝安殿裡,茗衣正收拾着行李,見唐紹正站在門前,眼神空洞的不知道看着何方,心中有些難受,於是走到唐紹身邊:“公主怎麼只顧在門口站着,不怕受了涼?”

“沒有事情可做,悶得很,陪我出去走走?”

茗衣見唐紹並無異樣,便打趣道:“奴婢可不認得路,這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丟了怎麼辦,難不成要飛回來?”

唐紹忍不住笑了:“這麼偏僻的地方,只怕飛都飛不回來,也罷,你忙你的去吧,我在這站會兒就好。”

唐紹摸摸左腕上的玉鐲,深深吸了口氣,一切都是起源於它,是它把自己帶回到千年以前,看盡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自己知曉歷史的結局,也知道每個人的命運,卻也只能做個無力的旁觀者。那個長得和自己一樣的文軒,讓自己來到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

南唐敗亡後不久,趙匡胤封后主李煜爲違命侯,宮外賜府。

開寶九年初,宋軍再度南下,討伐南漢,晉王趙光義留京。

眼看着那架箏已在自己府上閒置了半年有餘,趙光義的手輕輕滑過琴絃,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是時候物歸原主了。只是不知道這段時日,她在宮中過得可好。

趙光義細細地把箏擦拭了一遍:“來人,備車,本王要進宮。”

“是。”門外小廝應聲,下去備車了。

“趙林,進來。”

“王爺有何吩咐?”

“這架箏本王要一同帶入宮,小心翼翼的擡到馬車上去。”

趙林擡頭,心中雖詫異卻不敢開口,只得應是。他邊走邊想,王爺突然進宮,而且還要帶上那架箏,只怕是去朝安殿吧。。這箏放在府中已有半年光景,沒有王爺吩咐任何人不的觸碰。從去年在臨安那幾日趙林便已看出幾分端倪,如今看來果真不假,王爺恐怕是對文軒公主動心了。只是陛下把文軒公主放在宮中,兩個月來並無動靜,果然是聖心難測,王爺走的可是一步險棋。

到了朝安殿,守在門外的宮女正要通傳,卻被趙光義攔下:“你們都退下吧,趙林,命人把箏放到偏殿,只說晉王在偏殿等候,請公主務必一人前往。”

“奴才明白。”

唐紹正百無聊賴地躺在牀上,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着書,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唐紹正奇怪此時會有誰來,只聽來人在門外高喊:“奴才趙林,求見文軒公主。”

茗衣正要開門,唐紹已整理好衣服走到門邊,猶豫半晌纔打開門,見門外站着一名陌生男子,聽他自稱奴才,看來是宮裡的公公了。

趙林見開門之人面色微冷,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高貴,與在臨安之時判若兩人,心裡暗暗佩服,直嘆世人所言不虛。

“趙公公突然來訪所爲何事?公公可是皇后身邊的人?”唐紹見到趙林的第一感覺就是,一定是皇后對自己有所耳聞,怕自己會對她造成威脅,所以挑了個皇帝不在的空當,派人發難來了。這後宮的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趙林的回答完全出乎了唐紹的意料:“公主誤會了,奴才是晉王的隨從,晉王讓奴才過來傳話,讓公主務必一個人前去偏殿,王爺在那兒等着呢。”

晉王?就是那個差點成了自己老公的人?唐紹笑道:“勞煩去回稟你家王爺,我隨後就到。”

唐紹關上門,回頭看見茗衣一臉的慌張和擔心,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不過一個晉王而已,又不是老虎,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奴婢只是擔心……”

唐紹笑了起來:“趙匡胤來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擔心,怎麼今日換成他弟弟你反倒這樣擔心起來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公主說的是,是奴婢多慮了。”茗衣哪敢告訴她,那位頗讓她上心的趙公子就是晉王,只能低下頭不再說話。

“你看上去比我還要緊張幾分呢,茗衣。”

“公主還有心打趣奴婢。”

唐紹微微一笑,任茗衣替自己整理好衣服,邁出殿門時,唐紹忽然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好像自己要見得是紅得發紫的明星一樣。不過說起來,趙光義也是個不小的歷史人物呢,自己能得到他的私下接見,是不是該感到很榮幸呢?唐紹心裡也因此多了幾分期待。

推門而入,一架箏擺放在屋子的正中央,裡面並沒有人,走近一看,唐紹當時怔住,那熟悉的圖案,那溫柔的笑容一併跳入她的腦海,難道——是他?

姑娘可還喜歡這箏?我當日特意買下要送給姑娘,沒成想,姑娘卻先走了。”

熟悉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只是,早已物是人非。此時唐紹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兒,命運還真是喜歡捉弄人呢,時隔半年,日思夜想的人終於又站在自己面前,一轉身,他卻成了晉王。

“爲何要瞞我?”唐紹看着他,卻只問出這一句話。

“你不是也瞞了你的身份?”眼前之人面色清冷,骨子裡透着一種驕傲與疏離,眼眸裡隱隱透出的悲傷讓趙光義無法把她與那日活潑的少女聯繫在一起。身份的突然轉變讓兩個人都無所適從。

唐紹苦笑:“你,早就知道?”

“不,是回來途中才知道,皇兄命我去給你送暖爐,接下的正是你身邊的茗衣,那天我看見你在馬車上睡着,凍得瑟瑟發抖。”

三言兩語就徹底摧毀了唐紹內心的防備。不知爲何,在這個男人面前,唐紹所有的僞裝根本沒有用。她強裝了半年的堅強、半年的滿不在乎、半年的心狠手辣都在此刻全線崩潰。冷漠的外衣被殘忍地剝離身體,只剩下一具無力的身軀,一顆脆弱不堪的心。

唐紹拼命睜着眼睛,淚水還是勢不可擋的奔涌而出。與趙光義的重逢,擊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線,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我知道,你這半年過的還是委屈,哭吧,哭出來就好了。”趙光義不敢太過唐突,只是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許久,唐紹止住哭聲,用力擦乾臉上的淚水,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讓你見笑了,我竟然稀里嘩啦哭了這麼久。”

“看慣了你笑的樣子,今天還是第一次見你哭。”

“你總共不才見過我兩次?說得好像咱兩是老相識一樣。”唐紹舒了口氣,頓覺心裡舒服了許多。

見趙光義笑而不語,唐紹打起精神道:“命運真是弄人,早知你是晉王,我說什麼也不會拒絕和親的,畢竟像你這樣及英俊又有權勢的男人,打着燈籠也找不到了。”

“呵呵,那你現在可還願意嫁我?”

唐紹心中一緊,她知道趙光義是認真的,可是,她要怎麼回答呢?眼前的這個男人,家中妻妾成羣,兒女繞膝,更何況,他比現在的自己大太多了。自己曾問過茗衣,現在的文軒不過十六歲而已。

“可是嫌我老了?”趙光義笑道。

“對啊,你若再大些都可以做我的長輩了。不過你長得真的很年輕。”

“這可悲不可以當做你對我的誇獎?”

“當然可以。”唐紹走到箏前,手指撫摸着一根根琴絃:“你還是把它買下了,不知音色如何呢?”

“我那日就已派人買下,第二天卻得知你竟然早早的走了。這箏在我府上閒置了半年,你若有興致,現在就試試音吧。”

唐紹不語,坐在箏前,雙手在弦上遊移,音樂漸起。

趙光義在一旁聽得入神,待唐紹一曲結束才問道:“這曲子自始至終雄渾大氣、氣勢磅礴,似有軍隊廝殺、萬馬奔騰之境,全不像女子所譜。”

唐紹起身:“此曲名爲《戰颱風》。”

“早就聽聞你長於音律,今日一聽方知所言不虛。”

不知怎的,唐紹心中突然對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疏離,欠身道:“晉王過獎,雕蟲小技而已,文軒不敢當。”

趙光義聽出了她的刻意疏遠,心中不悅,淡淡的丟下句“箏送給你”就轉身離開了。

看着趙光義離開的背影,唐紹心中一陣失落,自己不是一直期盼見到他嗎,爲何今日相見了卻是這樣收場?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她與他明明只有一面之緣,充其量算是點頭之交,爲何自己看着他生氣後轉身離開的背影卻心酸到想要落淚?

回到府中的趙光義直奔書房,將桌案上的書扔了一地,門外的婢女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擅自進去。眼看天漸漸黑了下來,趙光義仍獨自留在書房中,連燈都沒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