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廝很是健談,走了一路便就跟欒子辰說了一路。起先夏歡還不在意,也就沒細聽,可當那個小廝說到什麼神啊鬼啊的時候,夏歡就豎起耳朵來了。
“你說你家莊子裡頭有女鬼?”
那個小廝聽到欒子辰這般問他,就十分誇張地回了一句,
“那可不是!若不是因爲這個,我家主人怎麼會讓我來請大人!”
“有鬼不是該請天師嗎?請我家欒大人有什麼用!”
夏歡先是疾言厲色地對那個小廝這般說,然後又換上一副狗腿神色,
“欒大人,我們還是回去吧!鬼不是我們能抓的!”
夏歡的眼神裡頭不止是害怕和擔憂,更有盼望跟期許。欒子辰明白夏歡是不想讓自己陷入此局,可他自己早已抽身不得了。
所以欒子辰只是靜靜地看着夏歡而不作迴應,反而對着那個小廝問道,
“莊子裡頭是發生了什麼怪事嗎?”
“對,就是發生了幾件怪事!先是一個月前老太爺不明不白地發了瘋,家裡飛禽鳥獸死了一地,後來又是少爺在山裡頭摔斷了腿,這不是惹了災星,還能是什麼?少爺現在已經找了法師來做法,可就是沒有什麼成效,然後少爺就說了什麼言啊貨啊,進啊出啊的話,接着就讓小的來找大人了!”
“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就在欒子辰這廂喃喃地時候,他們一行四人已經走到了莊子跟前。至於那個小廝也收斂了神色,再不敢多嘴,低眉順眼地就將他們三人引進了大廳。
而在大廳裡頭,早有一個人在候着了。
“早就聽過欒政欒大人的公子人才風流,文華無雙,今日得見方知名不虛傳。只是文傑身子不便,就不能給大人見禮了,還望大人不要見怪。”
眼前這人面容俊秀神色坦然,一身儒服身姿不俗。
只是,只是可惜了那雙腿。
欒子辰嘴角掛上了淺笑,
“陸兄言重了,倒是今日見了陸兄,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陸文傑聽見欒子辰這麼說,也是笑了,
“欒大人錯了什麼了?”
“錯在以爲是陸兄殺了人。”
然後陸文傑就仰天大笑起來,甚而笑着笑着還笑出了淚,
“爲什麼不認爲是我了?就因爲我這兩條腿?我便是坐在輪椅上也可以□□啊!更何況,這世上的事,又不是全能由自己做主的,也許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呢?”
“若是老天想戲弄你,便是任你如何,也掙脫不掉的。”
陸文傑的話裡滿是嘲弄,聽在欒子辰夏歡的耳朵裡,就全然不是滋味了,
“我只是覺得,殺人之事,陸兄不屑爲之罷了。”
陸文傑聽到欒子辰這樣說,反倒是說不出話來了,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又說道,
“所有的心氣,總有被消磨光的一日。”
然後就再不言語。
倒是夏歡的肚子先叫喚了起來。
“我餓了。”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我該餓了!
然後陸文傑就樂了,
“文竹,你帶這位小哥先下去吃東西,我正好想與欒大人再談些事情。”
那個叫文竹的小廝得了令,這就要來引夏歡,可夏歡卻是拽着欒子辰的衣袖不鬆開,
“欒大人,你不餓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你先去吧。”
欒子辰的聲音沒有一丁點兒的起伏,但夏歡還是聽出點不同尋常來。
你這是要避開我?
不過夏歡也沒有戳穿欒子辰,笑了笑後,就帶着小滿離開了。
要先吃飽飯。
至於留在大廳的欒子辰則是轉過身子來對着陸文傑,
“不知陸兄想說什麼。”
陸文傑低着頭,手裡擺弄着自己腰間的香囊,然後就說出來一句不相干的話來,
“欒大人可信鬼神之說?”
欒子辰略一愣怔,
“未見之事,子辰不敢妄言。”
然後頓了一頓,便又說道,
“不過子辰卻信因果,物必自腐,而後蟲生。”
而聽了欒子辰此言的陸文傑卻也笑了,
“說的好!物必自腐,而後蟲生!我陸某人今日,便是找陸大人來捉蟲的!”
再說夏歡那頭。
那個文竹一出了大廳,當即就鬆了口氣,然後話匣子就又打開了,
“公子想吃點什麼啊?現在早膳剛過,小廚房裡應該還留着不少東西,小的去給公子拿。”
“有什麼就拿什麼吧,我不挑。”
“那行,公子且在前頭花廳等着,小的馬上回來。”
說罷人就往前頭去了。
至於夏歡和小滿則是在花廳裡頭等着。
然後就等到了個不速之客。
“小歡!你怎麼在這兒?”
夏歡擡眼,來人臉上掛着兩撇小鬍子,不是周子昌還是那個?
“來這兒吃飯。”
這口氣可算不上好。
“小歡你真厲害!這方圓百里,就沒有比陸大官人家的東西更好吃的人家啦!所以……”
夏歡斜睨着看了周子昌一眼,
“所以什麼?”
周子昌的眼睛亮到不行,
“所以我能跟着一起吃嗎?”
夏歡斂眸,
“你隨意。”
恰在此時,那個文竹也帶着吃食回來了,周子昌也不顧及,不等文竹將東西放在桌上,這就大吃大喝起來,倒是夏歡隨便撿了點東西。
味同嚼蠟。
可吃着吃着,周子昌就擺弄起手中的糕點了,
“我看這五塊葉兒粑要比這兩塊餈粑多一些。”
夏歡翻了個白眼,
“五當然要比二大啦!你不是能算清楚五以內的數字嘛!”
而聽了這話的周子昌卻換上了一幅嚴謹神色,
“我本來是可以算清楚的,但這幾日又迷糊了,五真的比二大嗎?”
夏歡已經無語凝噎了,強忍着心裡的不耐,咬牙切齒地說道,
“五當然比二大啦!”
可是周子昌卻沒打算放過夏歡,
“那我可以掙二兩銀子花五兩銀子嗎?”
夏歡猛翻白眼,
“如果你想被抵在店裡做苦工的話,你可以這麼做。”
“這樣啊。”
看着周子昌那個人認真思索的勁頭,夏歡不由問道,
“你連二和五誰大都分不清楚,怎麼給人家當的賬房?”
然後周子昌就靦腆一笑,
“我只是做做抄寫的活兒,用不着算數的!”
夏歡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如此。”
而就在這時,小滿卻大叫一聲,
“什麼人!”
然後人就衝到了外頭,消失不見。
夏歡被這麼一驚,人也從與周子昌的對話中醒了過來,還不及有所思索,就跟着跑了出去。
至於周子昌,也跟在了後頭。
只是他們兩個文弱書生如何比得上有功夫在身的小滿?在院子裡頭七拐八拐之後,就迷失了方向,夏歡轉過頭去欲問周子昌,結果連周子昌的身影都不見了。
院子當中唯有風吹葉動。
悉悉窣窣,煞是淒涼。
夏歡喉嚨裡頭“咕咚”一聲,這就開始小聲的叫喚了,
“小滿?你在不在?”
“周兄?你在不在?”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你們都去哪裡啦?”
然後就在夏歡這廂自己嚇自己的時候,背後卻幽幽傳來一股涼風,
“你是在找我嗎?”
不是小滿,不是周子昌,這聲音顫顫巍巍,裡頭滿是淒涼!
不是,不是真的見鬼了吧?
夏歡先是擡頭看了看太陽。
朝陽初生,明輝遍地。
不是鬼,一定不是鬼!然後夏歡鼓起勇氣就回過頭去了。
便見到一個白髮銀鬚的老者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看,
“你是在找我嗎?”
夏歡見此,當下就鬆了一口氣,勉強行了一禮之後,就對着那人問道,
“後生失禮,誤入此地,還請老先生爲我指路。”
然後那個老先生就笑得燦爛。
可這笑卻極其詭異。老先生的笑臉璀璨和藹不假,但又如何需要笑得這麼長這麼久?見到一個迷路之人,真的有什麼可笑嗎?何況這笑聲傳到夏歡耳朵裡頭的時候,已經帶上了悽悽之音。
所以夏歡後退兩步,這就要逃。
卻不料那人沒有給他離開的機會!
空中的笑聲戛然而止,就連剛剛還慈眉善目的臉都都換作了一副吃人面孔,更可怕的是那雙瘦骨嶙峋卻滿是力量的手!夏歡甚而還可以數得清楚那手背上頭的青筋!
因爲那雙手就在夏歡的脖頸處收緊!
一寸一寸地要致他於死地!
模糊之中,夏歡似是聽到那人的答話,
“這裡是地獄。”
地獄?
就在夏歡真的覺得自己要下地獄見閻王的時候,那股子裡卻突然消失了。夏歡擡眼一看,便就看見小滿將那人反剪雙手製在懷裡,嘴裡還高聲喊着,
“爺,快跑!”
只是夏歡一陣恍惚,腦袋裡頭天旋地轉,腳步下頭也跟灌了鉛了一般,連步子都挪不開半分。
只是那個老爺子的神情像印在腦袋裡一般,久久不散。
至於那個老爺子在被小滿制住之後也不消停,手裡不住撲騰不說,嘴裡更是高聲喊着話,
“這世道有什麼可待的?還不如早早死了以便投個好人家!今日被我殺了,好過來日被人家吃了!蠢材!蠢材!”
然後,就猙獰着神色大笑起來。
夏歡被這神情駭得發虛,肚子裡頭一陣翻江倒海,當下轉過身去伏在樹上,便就吐了個天昏地暗。
而在這個時候,那些個奴僕下人也聞聲趕了過來,從小滿手裡頭接過那個老人之後,便就來跟夏歡作揖賠禮,可夏歡卻只是盯着小滿不說話。
那些下人見夏歡不理會他們,這就從後頭退了出去,只是那個老爺子還在那裡喊,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這聲音伴着風聲而來,似是帶着無邊寒意。
可夏歡卻是輕笑出聲,
“誰來了?”
小滿站在原地囁喏,
“沒,沒有誰。”
夏歡再笑,從懷裡頭拿出錦帕擦了擦嘴角後,就走過來拍了拍小滿的肩膀,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只留下小滿一人立在院子當中,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