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豔和柳仁章吃過午飯就急急忙忙地趕回了柳家大院,眼前的柳家大院面目全非,院門上帶喜字的大紅燈籠換成了帶奠字的素白燈籠,影壁上的大紅喜字也被黃色的燒紙覆蓋,長達幾丈的白布中間打了一個大結懸掛在柳家大院匾額的兩側,大門上的喜聯也換成了兩張白紙,大院內的樹枝上,牆頭上,各院的門樓上都掛滿了靈幡,整個柳家大院顯得莊重肅穆。
柳念菽、柳智章、柳惜谷、柳書章等孩子也都請假在家,腳上的棉鞋也縫上了白布,沒有了往日的打鬥嬉鬧,都是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柳信章獨自跨坐在自家門檻上暗自垂淚,早上他給柳老爹和張豔報信的時候,並不知道是柳厚章死了,直到後來看見柳老孃哭癱在地才知道發生了什麼,柳信章哭柳厚章,心裡更思念柳義章,生怕他也死在戰場上,柳老孃和柳愛稻在柳忠章家忙着做孝服。
張豔趕緊把小信章抱在懷裡,用手絹擦拭他臉上的淚水,心疼地說,“不哭,小弟,有大嫂在,啥也別怕。”信章本來還是小聲抽泣,見張豔回來了,他把臉埋在張豔的懷裡嚎啕大哭,流下的鼻涕眼淚把張豔的胸襟給弄溼了一片,仁章見不得信章的這幅埋汰樣,大聲斥責道,“信章,怨不得大家給你起了個‘哭打滾’的外號,在你大嫂懷裡也不安生,把你大嫂的新衣服都弄髒了!”張豔瞪了仁章一眼,小聲地責怪道,“我這衣服本來就穿了好幾天了,髒就髒了,你看不出來信章這是想他二哥了嗎?你以後若再嫌棄信章埋汰,就別跟我倆睡一個炕,一個大男人總弄得一塵不染的,也不覺得臊得慌!”
仁章不敢吱聲了,他接過信章,看着張豔換了一件黑色的衣襟,忽然發現張豔的脖子上掛了一根紅繩,就好奇地問,“張豔,你脖子上掛的是啥玩意?”張豔正眼也沒瞧仁章,沒好氣地說,“上午我孃家人剛送的玉墜,你還不如信章呢,一個大男人偷看我換衣服。”
仁章訕笑着,低聲說道,“你不是俺媳婦嘛!別的女人請俺看,俺還不看哩!”
“哎喲,就你這慫樣,那個女人能請你看她的身子?”
仁章也不生氣,心裡卻想起一件往事,去年夏天,有一次忠章在外面跟王守疆等人喝得大醉,被送回家後在又吐又尿,還罵罵咧咧地耍酒瘋,衛稷、厚章跟着義章到樹林裡捉知了猴去了,家裡只有林綺一人,林綺沒辦法就把仁章喊了過去幫忙,林綺在仁章面前故意把領口開得很低,皙白的胸脯若隱若現,在往炕上拽忠章的時候,林綺有意無意地用胸脯擠壓仁章的胳膊,那時候仁章雖然與張豔相好四五年了,但從來沒有親近過張豔的身子,林綺用並不豐滿的胸脯撩撥仁章時,仁章直覺着渾身燥熱,尤其是林綺那如泣如訴的眼神令仁章心生憐惜,就在林綺吹滅油燈的剎那間,仁章趕緊低着頭從臥室裡跑了出去,仁章每每想起這件事就感覺自己很了不起,頗有些先祖柳下惠坐懷不亂的君子風度。
面對張豔的挖苦,仁章並不生氣,在他眼裡張豔做啥都是對的,仁章從記事起就跟張豔、愛稻、思麥等幾個女孩一起玩,稍大點後,思麥和愛稻都鼓動他和張豔扮夫妻,再後來情竇初開,倆人還真好上了,倆人相好的消息在雙柳村不脛而走,張豔也不忌諱隔三差五就跟着蕙蘭到柳家大院玩,到了柳家大院,蕙蘭通常都是到書房纏着柳老爹,而張豔就和仁章、思麥、愛稻在一起說悄悄話,然後約着仁章單獨到柳河灘溜達,張豔問得最多的都是關於柳老爹的事,仁章是有問必答,就這樣談了好幾年,仁章愣是連張豔的手都沒摸過,直到柳老爹答應了倆人的婚事後,在柳老爹的書房裡,仁章才第一次撫弄張豔的身子,從而被張豔迷得神魂顛倒,張豔的話在仁章這兒就像聖旨一樣,仁章以前是滴酒不沾,這幾天吃晚飯時張豔都讓仁章陪着柳老爹喝幾杯,基本上喝完酒挨着炕就能睡着,爲此張豔總是表揚仁章的酒品好。
“怎麼,看你得意的樣子,難道還真有別的女人請你看她的身子?”張豔已換好衣服,見仁章仍在發愣,就揪着他的耳朵跟他開玩笑。
仁章被問得滿臉通紅,他並不知道張豔是在跟他開玩笑,還以爲被她看破了心事,他趕緊督促張豔抓緊時間到忠章家裡去,那兒肯定忙得不可開交了,張豔揹着信章和仁章來到忠章家,厚章的靈堂就設在堂屋,東屋是衛稷的臥室,柳老孃領着一幫女眷在那裡兒趕孝服,柳文貴、柳承祖、柳文喜、柳彧祖、柳文庭等十幾個柳氏宗族的主要成員正在西屋商議殯葬事宜,正屋就是忠章和林綺的臥室,張豔和仁章先到了忠章屋裡,忠章坐在炕東頭,林綺坐在炕西頭,見張豔和仁章進來,忠章朝倆人點了點頭,張豔見忠章的兩個眼睛都哭得紅腫,也禁不住紅了眼圈,她柔聲問道,“大哥,我大爺從縣城回來了嗎?”
“弟妹,我爹回來有一陣子了,在書房跟二叔談事呢。”忠章用沙啞着嗓子跟張豔說道。
張豔趕緊囑咐忠章少說話,然後吩咐林綺,“大嫂,你到廚房熬些薑湯,再加上勺蜂蜜,讓我大哥喝點,這樣對他的嗓子有好處。”
林綺自從仁章進屋,就一直含情脈脈地看着他,根本就沒心思聽張豔和忠章的對話。
仁章怕引起張豔的誤會,趕緊大聲提醒林綺,“大嫂,張豔讓你到廚房熬薑湯給大哥喝呢。”
林綺這次回過神來,她一邊答應着一邊跳下炕,也不跟張豔打招呼就自行去了廚房。
忠章搖搖頭,對張豔抱怨道,“這個婆娘一點眼力見也沒有,我這些年就像跟個木頭樁子一起過日子,她哪怕有弟妹你的萬分之一的靈性我就燒高香了!”
“大哥,你不能這麼說大嫂,她年齡還小,好像還沒我大呢?大山裡長大的孩子都樸實,不像咱們海邊長大的活泛,以後慢慢適應了就好了。”
這時柳文喜在兒子小章的引領下從西屋走了過來,很客氣跟張豔寒暄,“仁章媳婦,你這麼早就從孃家回來了?”
張豔把信章從背上放下來,讓他和小章到院子裡去玩,然後親熱地握着柳文喜的手,溫柔地說道,“文喜叔,按照習俗,我爹非讓我回趟孃家門,我人是去了,但根本沒心思吃飯,這不剛撂下筷子,就被我爺爺趕了回來,他老人家也知道了厚章兄弟爲國捐軀的事,讓我和仁章趕緊回來爲厚章兄弟操辦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