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該在這種大喜的日子跟你訴苦, 卻是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呢......”
“說吧，我們哥倆兒還有什麼好見外的，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啊？”梅葆玖見大家打牌的打牌, 跳舞的跳舞, 都各自玩兒開了, 於是把從進門起就一臉凝重的馮瑞帶進了偏廳。
“難事...倒也是不難......我的女人懷孕了......”馮瑞苦澀一笑, 接過梅葆玖遞過來的酒杯搖了搖, 卻是沒有喝。
“哦？這是好事啊！你一臉苦大仇深的作甚啊？”
“我老早就做了絕育，你說我此刻該是何種表情呢。”
馮瑞當初就知道得不到自己的心頭愛，想着隨意娶個女人了事, 讓她媽和一衆人安心，讓他有個明晃晃的幌子罩着, 可以安安心心的戀着他的梅玖。所以女人的小伎倆他不但沒有戳穿, 還配合她走進了婚禮的殿堂。他還清了女方家的所有債務, 他甚至帶有一絲僥倖心理，想着這樁功德多少能夠抵消禁忌之戀的罪孽。
其實馮瑞心裡明鏡的知道自己遠沒有表現得那般在意, 他甚至是故意繃起了臉...只爲博得眼前人的疼惜嗎？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這......”梅葆玖聞言竟是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拍了拍馮瑞的肩膀，想着如何幫他解悶子，“...你是個心慈的人，該是會善待這個小生靈的...嗐, 你的家務事, 我也不好多插話不是......對了, 我給你見識見識我新尋的寶貝！”
馮瑞跟着梅葆玖進了臥房, 滿心苦澀。他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看似跟你比較親厚，卻是非常的守禮, 懂得分寸。真是該死的點到爲止，卻又該死的迷人。
他癡戀這般人物，從來就沒有後悔過，甚至覺得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榮幸，能夠走近他，能夠被允許接觸到他的生活，他真的何其有幸。
“你看！這是我在美國買的一根音箱線，白金抗噪音的！”
“真不懂你怎麼就中意這些個玩意兒，又是花了大把鈔票？”
“兩萬塊，哈哈哈哈！”
“你啊......”望着梅葆玖幾近孩童般欣喜的眼神，馮瑞到底是笑了出來，這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讓你的心情忽上忽下，跟坐雲霄飛車似的，“...你家閒置的屋子也不少，不如就選一間當做專用音響房，讓你好好聽你的鄧麗君、邁克爾·傑克遜、席琳迪翁。”
“正合我意，你真是跟我想到一處去了，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我豈止是想跟你做好兄弟...馮瑞在心裡腹誹着，而後在腦中搜羅着能派上用場的人，“...回頭我給你聯繫聯繫，他手裡的設備都是拔尖兒的。”
“那我可在此先謝過了！對了，明兒我去玩我朋友的私家飛機，你要不要來？我帶你上天上飛一圈兒，就是再煩的事兒也能拋到九霄雲外去！”
“好啊！”馮瑞想着如果到了天上，就是他們兩個單獨相處了，立刻就答應了。
“其實這種小飛機開着不過癮，我還想照量照量播音747呢...”
“會有機會的...”馮瑞看着眼前一臉憧憬的人，只覺無限美好。梅玖愛牛排、披薩、巧克力，梅玖愛開好車、開飛機...梅玖喜歡的事情，他都想陪他一起去做。
*
馮憶香因爲自己的出言不遜十分的懊惱，因爲三聖堂所有的人都因爲她媽懷孕的消息送來了祝福，唯獨她自己說了那麼狠毒的話。她以爲她媽跟慣常一樣是跟她打趣，畢竟她說過有女萬事足，‘要個小弟弟’的說法一般都是爲了拿她尋開心，卻不想這次是真的了。
“讓你說話一直口無遮攔的，腦子都不過...我黎媽媽得多傷心啊！”
“嘖，最煩你這出，整得我媽跟你親媽似的。”
張清子從早上跟她碰頭開始就不停的數落她，她頭都大了，還嫌她不夠愧疚是怎地，沒完沒了的。馮憶香是第一次逛母嬰用品店，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看什麼東西都偷偷摸摸的。
“我黎媽媽跟我親媽一樣對我好，我就是打抱不平的正義戰士！”
“可別巴巴了，快幫我選選。我看網上說孕婦在孕期會嚴重缺維生素，好像牙齦很容易出血的，你幫我選選牙膏...哎呀，原來孕婦有這麼多專用的東西呢啊？全買了吧！”
“瞧您這財大氣粗的，別是憋着勁兒想使壞，等小弟弟出來了再欺負他？”
“張清子你夠了啊，再胡說我撕了你的嘴！”
走出母嬰用品店，馮憶香拎了滿滿兩大袋子的東西，卻完全沒有實感。她每每說的‘又跟我搶媽媽，又跟我搶好吃的’看着是玩笑話，卻也有一多半是她真正的想法。她媽那麼護犢子，什麼好玩意兒都可着她，要是真有個小弟弟，她還不得靠邊站了？就算她媽能一視同仁，那她所有的東西都要被分出去一半兒了......最關鍵的是，她的媽媽要跟人家平分了，這事兒想想就很心酸好嗎？爲嘛那些人都能平靜的送上祝福，唯獨她心裡難受呢，是她太過自私了嗎？
“想什麼呢，你手機響半天了，趕緊接啊！”
“啊？！！啊......喂？”
“你在哪兒呢？在原地待着別動，我開車接你去。”
潘風霆的聲音是低沉且充滿磁性的類型，如今從手機聽筒傳出，就像陳年的酒釀一樣令人迷醉，馮憶香禁不住露出笑臉，無視身旁張清子的揶揄目光：“別麻煩了，我跟清子還想吃個飯再回去呢，再說我家司機宣叔也跟着呢...”
“聽話，地址告訴我。”
“風霆，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見面說。”
馮憶香先是跟張清子道了謝，之後就讓宣叔送她回家了，自己則是乖乖的蹲在馬路邊上等潘風霆，想着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能在電話裡頭說，等了十來分鐘潘風霆就到了。
“到底什麼事兒啊？這麼神秘...”馮憶香起初猜想可能是潘風霆要給她什麼驚喜，還滿心期待的，可是坐到他旁邊之後，感覺到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於是越說越小聲。
“你爸跟梅叔玩兒飛機去了，回來人就不對勁兒了，一句話都不說...等你到醫院就知道了...”
“坐飛機能把人坐不對勁兒了？難道這種私人的小型機有什麼說道？小玖老說開飛機特好玩兒，還說得空也帶我飛呢...”
馮憶香在腦中胡思亂想了很多，知道現在問潘風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閉了嘴，直到她在醫院的病牀上看到了他爸，她整個人都蒙了。
他爸就那麼枯坐在牀邊，動也不動，完全對一衆人說的話不予理睬。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那是一種生無可戀的蕭索，那是一種目空一切的淡漠，如果不是他的眼珠久久才轉動一輪，你根本就不能將他稱之爲一個活人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散發出這麼可怕的衰頹之氣，他爸早上跟她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還有說有笑的，還說小玖的新曲目難唱呢！
“元寶來啦......”黎海瑤眼見孩子來了，急忙把她拉到了牀前，“...老公，你看看你還認得她嗎？她是你閨女！你認得嗎？你說話啊，老公！”黎海瑤見馮瑞仍是沒有任何反應，終是忍不住嚎哭出聲，“...你這是怎麼了啊！要是我有什麼錯...你，你罵我啊！就是別這樣啊！”
馮瑞下午回來之後就這個樣子了，她怎麼問都不說話，也不看她一眼，就是乾坐着，看着都瘮得慌。她想了很多種可能，甚至覺得馮瑞或許知道了她跟公公的關係，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她甚至做好了帶着孩子離開三聖堂，獨自過活的最壞打算......可是她萬萬也沒想到馮瑞會一直這樣，即便連責罵和憤怒都吝嗇給予，這令她的心中更加的愧疚......
“嫂子，你現在有身子了，可不興這麼哭啊！”陌晴在一旁輕聲勸慰，也是急得沒法。她老公的醫院裡頭都是北京最頂尖兒的大夫了，人家都說馮瑞啥毛病沒有，可這人就是成了這樣兒了。
“哎呀，這別是在天上讓啥給衝着了，要不請和尚廟裡的大師給看看啊？”劉蓓怎麼看都覺得馮瑞像是撞了邪了，不想剛說完後腰就被掐了一把。
“個婦道人家可甭跟着添亂了，不行帶着出國去看看？”陳森頭陣子還聽潘瞬說外國的醫療設備先進，想要引進一些呢。
“我沒有事，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衆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成想馮瑞在這個時候開了口，而後他就又恢復了剛纔的那副樣子，彷彿剛剛那話不是他說的，一切不過是大家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