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雙頭龜車上,梅恩還在哭,格羅妮婭勸道:“回去抹好藥膏就沒事了,連疤都不會留下的。”
“整個神隕高原的冒險者都聽到了我的叫聲,我還怎麼見人啊!”
梅恩哭得兩眼紅腫:“以後隨便見着一個冒險者,看着我就會露出邪惡的笑容,想想就全身發抖啊!”
“梅恩,你的腦子是不是被抽壞了……”
格羅妮努力剋制着一腳把她踹下車的衝動,正沉浸在回味中不斷收穫感悟的心情被破壞得一乾二淨。
另一輛龜車上,娜瑪臉上淚痕還沒幹,眼中卻升起了光彩:“導師,是我們想錯了。我們還以爲你在那個公爵,那些愚昧之人面前屈服了。”
“正義在何處,我們就該走向何處,這不是向誰屈服”,夏安溫和的道:“你們也該好好反省,聖武士代言正義不是來自於力量,而是來自於信仰,你們該時時追問自己的本心。”
“我的誓願是保護來到神隕高原的所有聖武士,但如果你們背離信仰,走向墮落,不再是聖武士了,也就遠離了我的誓願。”
娜瑪以及其他聖武士,包括受刑的聖武士,都肅然點頭。
夏安沒有救回傑尼,還讓所有聖武士當衆受刑,這種退讓本該令聖武士顏面掃地,讓夏安的威信大失。
但夏安身爲傳奇,剋制着不運用力量,而是與普雷爾公爵辯論。看似退讓,卻向所有人展現了聖武士的公正。聖武士的名聲,反而因爲這一場公審變好了許多,夏安迪亞也蒙上了一層高尚之地的光暈。
夏安不僅沒有失去威信,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反而更高大了。
不過高尚的傳奇聖武士此時卻心頭髮慌,他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對娜瑪道:“你們慢慢趕路,我先回夏安迪亞。”
娜瑪擔心的問:“出了什麼事?”
“希望沒有”,夏安嘀咕着,縱身躍到半空,手一劃,一柄柄長劍如扇面般展開,直至鋪成一個圓。
金光閃爍,長劍急速轉動,攪起一道猛烈的渦流,帶着夏安的身影,在天空中拉出一道氣浪,如電光般飆射而去。
“旋劍飛行術!”
梅恩不哭了,看着傳奇聖武士的電光身影,兩眼冒星星。
格羅妮婭雖然也被震懾住,心中卻道,就算是這樣的力量,仍然屈服於人心,人心纔是真正讓人敬畏的偉力啊。
夏安迪亞在貝塔城西北面,直線距離接近三百公里。路途地勢複雜,處處險惡,實際行程要三四天。即便以超凡之力緊急趕路,也要將近一天。
個把小時後,夏安回到了夏安迪亞。
在夏安迪亞轉了一圈,傳奇聖武士臉色發青的找到了妮可。
“班納他們?”
妮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啊,導師,事情怎麼樣?傑尼他們救回來了嗎?”
“等你姐姐回來再談這個……”
夏安搖頭,然後指着房間里正在播放的幻景問:“這是什麼?”
“聖光堡探秘,大家都在看!”
妮可頓時興致高漲:“裡面講了聖光堡是怎麼開採羅絲神屍的,最初他們想用魔法傀儡開採,結果傀儡的核晶很快就被腐化了。然後他們又用魔法召喚生物,召喚生物又變成了亡靈,轉過頭來襲擊主人,最後他們選擇了用人開採。”
“忠誠神庭早就有一整套防備腐化之氣的措施和裝備,凡人穿上之後可以抵抗一小會。聖光堡用法陣封鎖了羅絲神屍碎片的礦場,只留了幾個出口,把奴隸趕到礦場裡,要他們在抵抗失效前開採出盡可能多的神屍碎片。”
“不過那些裝備不能完全抵禦腐化之氣,仍然會有微弱的腐化之氣滲入人體,漸漸累積起來。所以下到礦場的奴隸,沒一個能活過三個月,大多數在活屍化之前就被聖光堡殺了。”
幻景裡,無數步伐呆滯,直直伸着手臂的奴隸,給妮可的講述做了最好的註解。
“聖光堡一直在隱瞞這個真相,騙奴隸說只要工作半年就能獲得自由。不久前一些奴隸提前活屍化,奴隸營的頭目,一個叫維克的貴族,不僅殺了活屍化的奴隸,還殺了上百個目擊者,可惜他遺漏了幾個盜賊。”
妮可義憤填膺的道:“聖光堡的行徑真是太邪惡了!導師,我們得懲治聖光堡,清算他們的罪行!”
幻景里正有奴隸在親口講述礦場中的可怕,以及同伴慢慢向活屍轉化的恐怖,一張張臉依稀熟悉。
夏安閉眼,再睜眼,確信自己不久前在貝塔城的廣場上見過這些面孔。
他苦澀的問:“這個幻景,是怎麼來的?”
妮可不假思索的道:“一部分是在外面替我們打聽消息的那些遊俠和德魯伊們帶回來的,一部分是從夏安迪亞外面的商販那裡買幻景卷軸時免費贈送的。”
夏安臉頰抽了抽:“免費……贈送……”
“是啊,昨天來了好幾撥商販,幻境卷軸和幻景書四折大優惠!每買一件就送一張記錄晶片,裡面就是這個!”
妮可得意的道:“我用集體採購的名義,讓他們把折扣降到了三折,這樣夏安迪亞每個人都能獲得一部幻景機,大家會更快樂的!”
夏安盯着妮可,先是苦笑,再重重嘆了口氣。
他再問:“關於聖光堡的事情,大家都認定爲邪惡,想要有所作爲嗎?”
妮可點頭不迭:“那當然!不過大家都等着導師回來,至少等格羅妮婭和傑尼他們的事情解決了,再考慮聖光堡那邊。”
然後她扯着偏馬尾抽起了涼氣:“班納他們……難道是擅自行動了?”
夏安呵呵笑了,笑聲頗爲不甘:“普雷爾公爵,你啊,還真是不宣而戰呢。”
“導師!?”
夏安身影驟然消失,妮可奔到木屋外,只見一道金光向北方直射而去。
………………
聖光堡,中心城堡的露臺上,貝利諾王子憤怒的跳腳:“特魯克!還讓你的人縮在軍營裡幹什麼?讓他們把這些聖武士全抓起來,全都砍頭啊!特魯克,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懦弱!你在怕什麼!?”
特魯克的臉色也跟遠處山丘上冒起的氣息一樣黑,他咬牙切齒的道:“這些聖武士好對付,可他們背後還有個傳奇!你想引來他的報復,毀了聖光堡嗎?”
貝利諾指向下方正在搜查各處建築,甚至衝擊城堡的聖武士,難以置信的道:“這些聖武士現在就在毀聖光堡啊!”
特魯克嘆道:“除了礦場,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城堡和軍營他們攻不進來,奴隸營那裡本來就沒幾個奴隸了。”
“但、但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容忍!?”
貝利諾王子尖叫道:“以前聖武士還只是在奴隸上找點麻煩,現在他們直接衝進我家翻箱倒櫃砸東西啊!他們從小偷變成強盜了,爲什麼還要我忍!?”
“貝利諾!”
特魯克也怒了:“你那塞滿女人體液的腦子也該轉轉了!爲什麼要忍?因爲我們沒辦法同時對付李奇-普雷爾和夏安迪亞聖武士!”
“我看這些聖武士多半就是被普雷爾蠱惑來的,只要讓他們發泄了那股神經質的狂躁,他們會消停一陣子的,這樣我們就不必現在面對那個傳奇聖武士!”
“再忍幾天,等我的部隊到位,我們會讓聖武士償還這一切!”
貝利諾呆了片刻,大概是終於開動了腦子,不再跳騰了。
他依舊錘着欄杆,痛苦的道:“礦場,我的礦場!要重新開工不知道得花多少金蒲耳,我們現在是坐吃山空啊!”
然後他咦了一聲,聖武士不再擡着巨木撞城堡的門了,似乎意識到靠他們這百來人,根本衝不進城堡。
不過他們把上百人押到了城堡前,這些人倒綁着雙手,一字排開跪在地上。聖武士站在這些人身後,開始高聲宣讀罪行。
貝利諾嘀咕道:“他們抓着這些平民做什麼?難道是……”
王子發出不知道是譏諷還是憐憫的笑聲:“瘋子,果然都是瘋子,以爲這樣就能嚇着我?”
“法琳娜!?你們要對她做什麼!?”
“小羅伯!我的小羅伯!”
“考克——!考克還不到十八歲,他只是個孩子,你們聖武士要濫殺無辜嗎!?”
城堡裙樓的牆上,正用弓弩抵抗聖武士的衛兵們,在那些接受宣判的人裡發現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驚恐而憤怒的喊着。
聖武士的首領身邊,兩個侏儒般的小個子硬着頭皮開了口。
山姆說:“班納……我覺得……”
弗洛多急切的道:“這些人都是平民,還有女人,他們不是罪犯啊!”
敦實的年輕聖武士冷聲道:“這裡發生的罪惡,他們不知道嗎?他們肯定知道!正義不要求他們挺身而出,遠離罪惡總能做到吧?他們沒有,他們依舊在爲罪大惡極的王子服務,爲那些手上沾滿了鮮血的士兵服務,他們就是罪惡的一環!”
聖武士原本憨厚的眼眉,此時充盈着攝人的煞氣,他指着一個正在哭喊掙扎的少女說:“你看,她不就是用自己的身體愉悅貴族和士兵們嗎?娼-妓本就是罪惡的,還爲更大的罪惡服務,她值得饒恕嗎?”
說完他揮手向少女投射過去一道淡淡金光,光芒下,少女體內隱約顯露出淡淡紅影,這是偵測邪惡的結果。
班納冷笑:“如何?”
弗洛多和山姆閉嘴了,並不是因爲偵測邪惡的結果,而是怕這樣的神術用到自己身上。
山姆忽然瞪圓了眼睛:“皮克!戈米斯!”
弗洛多擡頭,在裙樓的牆上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大喜。高聲喊道:“皮克!戈米斯!我們來救你了!”
兩個半身人向貝塔城學習班請了假,回夏安迪亞找夥伴。發現他們沒回夏安迪亞,就決定來聖光堡碰碰運氣。
這時候“聖光堡探秘”的幻景正好在夏安迪亞流傳,以班納爲首的聖武士們準備去踐行正義,他們找到班納,說熟悉聖光堡的情況,作爲嚮導,一同來到聖光堡。
結果夥伴真的在聖光堡……
牆上兩張面孔晃了晃,也傳來喊聲:“弗洛多!山姆!聖武士爲什麼要抓你們啊?我們馬上找人來救你們!”
聖武士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半身人……
皮克和戈米斯身後,白髮白鬚的老頭悄然出現,如陰魂般冷冷的道:“你們跟他們是一夥的?”
下方弗洛多連連擺手:“不不!我們不是聖光堡的奸細!皮克和戈米斯是被聖光堡抓住了!”
上面皮克和戈米斯腦袋忽忽搖着:“我們不是聖武士的奸細!弗洛多和山姆肯定是被聖武士押着來的!”
箭矢飛舞,煙塵翻滾,上面下面都沒功夫深究半身人的立場,但也不容他們再在陣前互訴衷情。
四個半身人分作兩方,隔得遠遠的,傳遞着無奈而苦澀的目光,不敢再說一個字。
宣判完成,班納點了點頭,聖武士們鏗鏘拔出長劍。
“班納……”
一個棕發黑眼,年紀介於青年和中年之間的聖武士躊躇着道:“真的要這麼做嗎?我的本心覺得這好像……不對。”
“奧圖!你竟然退縮了!?”
班納無比詫異:“這樣明顯的罪惡,我們也做過宣判了,你認爲我們不該主持正義?”
“他們終究是平民,就算間接爲罪惡服務,也是被迫的,爲什麼一定要殺死他們?”
聖武士奧圖眼中滿是迷惘:“班納,你不是認爲貴族纔是罪惡的源頭,平民應該寬待嗎?”
班納斬釘截鐵的道:“附從貴族,做邪惡的事情,這種平民,罪加一等!”
他打量了下奧圖,見他手中沒有長劍,腰間一側掛了柄牧師才用的釘錘,另一側是柄跟水果刀沒什麼區別,連匕首都算不上的小刀,搖着頭道:“奧圖-迪恩,我看你是木頭雕得太久,都忘了聖武士是用劍主持正義的。不再用劍的聖武士,還懂得什麼是正義嗎?”
奧圖張了張嘴,再沒說話。
班納一聲令下,閃爍着金黃聖光的長劍紛紛斬落。
那個叫法琳娜的少女,應該是聖光堡裡最漂亮的娼-妓,行刑的聖武士大概有些不忍,這一劍並沒斬斷脖頸。少女撲在地上,血水自後頸噴濺着,她嘶聲高叫,刺得每個人的耳膜都隱隱作痛。
旁邊的女聖武士白了隊友一眼,上前踩住少女的頭,長劍乾淨利落的向下一斬,幫少女解脫了痛苦。
“邪惡必敗!正義永存!”
班納舉起染血的長劍高呼,除了兩個半身人和那個叫奧圖的聖武士,其他聖武士舉起長劍,同聲呼喝。
極遠之處,夏安立在高大丘陵的樹梢上,聖光堡發生的事情在他眼中毫無遺漏。
他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化作無奈,幽幽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