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愛情

沒錯, 歌劇魅影·埃裡克·音樂天使生病了。

當西塞妮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燒的渾身滾燙,卻伏在鋼琴上寫着什麼。他的狂熱狀態簡直比體溫更可怕。在他面前的那本樂譜, 紅色的音符, 那是《唐璜的勝利》。

“我以爲您已經寫完它了。”西塞妮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淺藍色的便裙, 襯托得她分外安靜美好。

埃裡克卻沒有擡頭, 他只是將放在面具上的手拿了下來。他用一種特殊的語調說道:“我在爲它填詞。這會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他渾身發熱, 假如不是還記得西西今天要來,他早就把面具丟掉了。他現在感覺十分難受。但內心那團火焰使他無法離開鋼琴。

“您的聲音有些不對?您是生病了嗎?”

西塞妮問出這個問題後埃裡克並沒有回答,這就更讓她感覺不對了。她嘗試着去觸碰埃裡克的手, 剛開始還有些猶豫,但當她真正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後, 所有的猶豫都消失了。西塞妮生氣地一把抓住了埃裡克的手說道:“您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您在發高燒!”

“讓我寫完這一段, 西西, 讓我寫完。”埃裡克固執極了,“不寫完它, 我沒有辦法休息!西西,我沒有生病。”

他這幅樣子讓西塞妮感到又生氣又好笑,還有點心疼。但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是,現在她又忘記他是“歌劇魅影”了。他和她一樣是個會生病的人。來時的憂慮都散去,她堅持道:“埃裡克, 你現在就得停下——你躺着, 我幫你寫——天啊!你在做什麼!”

她突然之間發現他是在用自己的血寫作!一瞬間她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埃裡克!”

……依然不肯承認自己做錯的埃裡克不自然地別開了頭。

想明白了對這個男人來硬的根本不行, 西塞妮嘆了口氣, 她的語氣變得十分溫柔。

“您得休息了, 埃裡克。躺一會兒聽我唱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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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終於在沙發上躺好,他堅持不肯摘掉面具。西塞妮坐在了鋼琴前。

“你會彈鋼琴?西西?”

“小時候學過一點。”她答道。那是前世還未出名時, 爲了和音樂更好地契合,她嘗試着學過一些鋼琴。完整彈出一隻曲子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選擇什麼呢?在陰暗的地底,她忽然之間開始憧憬明亮的陽光,她想到了。她開始彈鋼琴並唱了起來。

“當我死了,親愛的

不要爲我唱悲傷的歌

別在我的墳上栽種玫瑰

也不要栽種成蔭的柏樹

只要蓋着我的青青的草

暢飲着雨水和露珠兒

如果你願意,你就想起我

如果你願意,你就忘了我

我再看不見樹成蔭

也感覺不到雨露的滋潤

我再也聽不見夜鶯的歌唱

訴說心中的憂傷

我活在昏暗的夢境中

看不到日出和日落

也許我會記得你

也許我會把你忘記。”

這是英國女詩人克里斯蒂娜·羅賽蒂所寫的《歌》。這曾經是西塞妮很喜歡的一首詩。克里斯蒂娜優雅聖潔的詩篇令無數人傾倒,阿爾加農曾經稱讚“再也沒有比這更輝煌的詩作了”,伍爾芙更曾說過“她的歌唱的好像知更鳥,有時又像夜鶯”。

曾經有一位作曲家,將這首詩篇譜成曲並寄給西塞妮。他自稱非常愛慕她的歌聲。但是當西塞妮真正去唱這首溫柔悲傷的曲子時,她卻令那位作曲家失望了。她讀了克里斯蒂娜所有的詩篇,甚至去了解她不幸的愛情。但她還是沒能把握到曲中最玄妙的、關於愛情的部分。

“這首曲子我絕不會給第二個人。我等着聽您的歌聲。”那位作曲家最後一次見面時這麼對她說。當時她剛剛住院,還沒被確診是癌症。

現在她想試一試,再唱唱這首歌。在酷刑室唱完那首《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後,她預感自己能唱出這首歌的神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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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西塞妮唱完這首歌,並且慢慢從那種平靜純潔的意境中走出來後,她發現埃裡克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身邊。任何責備的話語都來不及出口,她就聽見埃裡克說道:

“親愛的西西,等《唐璜的勝利》填完詞,我就解脫了。”他啞着嗓子,慢慢說道,“到那時我也許會死去……也許會爲你活着。假如我死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讓西塞妮立刻打斷了他:“別胡說了,您不會死的。”但她想她已經明白埃裡克的意思了。那讓她心裡更加難受。

“不,聽我說。”埃裡克很堅持,“假如我死了,我想要聽你唱這首歌。它真美,令人心碎的悲傷以及聖潔。這是什麼人寫的?”

“……是一位英國女詩人的詩。作曲的是個意大利人。”

“能聽你唱這樣的歌真是太好了。西西,不過請允許我爲你唱一遍它。我相信我的悲傷更多一些——好啦,別這麼看我,我答應好好休息,讓我唱它吧。你一些細節的處理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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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死了,親愛的。不要爲我唱悲傷的歌。別在我的墳上栽種玫瑰……”

他輕聲唱起來,溫柔而悲傷。埃裡克當然不會知道羅賽蒂的愛情悲劇,但是他的演唱——假如羅賽蒂本人聽了,一定會大爲感動,淚流滿面。

西塞妮坐在他身邊,兩人肩並肩坐在鋼琴凳上。她輕輕倚在他肩頭,聽他歌唱。她的眼淚打溼了他的衣服。天使也在悲傷的愛情前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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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睡着以後,終於沒有人來阻止西塞妮摘掉他的面具了。

不管西塞妮怎麼向埃裡克陳述,他需要通過熱毛巾擦身體來降溫,埃裡克依然不同意她這麼做。最後她只能一邊幫他擦拭雙手,一邊氣惱地問道:

“您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這裡又冷又暗又溼,住久了骨頭會不好。也容易着涼。您應該吃點有營養的東西,瞧瞧您平時吃的都是些什麼啊?蝦和雞翅,您需要蔬菜!上次我的建議您一定沒有遵循,蔬菜雖然保存麻煩,但是對您的身體有好處……”

她忽然之間住嘴了,因爲發現埃裡克睡着了。

他是該睡着了,他實在是太累了。折騰了這麼久。西塞妮猶豫了一會兒,又去準備了兩條熱毛巾,然後輕輕、輕輕地揭開了埃裡克的面具……

她終於有一個機會來習慣他的面容。

沒有凝視多久,西塞妮便輕手輕腳地開始幫埃裡克擦拭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現在的埃裡克在她眼裡只是個生病的人。她的關注點並不是他的臉。而當她小心翼翼避開他臉上那些肉瘤時,過於專注反而令她忘記了恐懼。她的神情柔和而安詳,一如睡着的埃裡克。

一切是那麼寧靜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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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

病號·埃裡克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一碗……爛爛的東西。

“……這是一種來自遙遠的東方的食物,”西塞妮看了一眼自己慘不忍睹的作品,一本正經地說道,“它的名字叫‘粥’,確切地說,是‘蔬菜粥’。”

上輩子爲了治癌症,她試過中醫的食療方案,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對中餐有了興趣,自己也學了點。當然,學的成果如何,看埃裡克現在的臉色就知道。

——哦,這個傢伙見鬼地固執,又把面具帶上去了。根本看不到他的臉色。

“這對你身體有好處。”西塞妮清了清嗓子說道。雖然她做的東西味道有點奇怪……但就是按照食譜來的,沒錯!對身體是有好處的!她可通過給自己的食療比醫生預估的多活了好幾個月呢!鬼知道在巴黎想要找到這些食材有多不容易。

埃裡克懷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東西……默默地端了起來。

西塞妮愉悅地叉起了面前淋着託卡伊葡萄酒的雞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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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我真高興。”埃裡克吃完了粥,忽然之間擡起頭說道。他喝粥的時候將面具稍微上擡一些,露出扭曲的嘴脣。但此刻那兩片嘴脣正形成一個高興的弧度。“我真高興能吃到你親手做的東西。”

西塞妮優雅地吃完了最後一隻蝦,不緊不慢地說道:“是嗎,埃裡克?——知道世界上最薄的三本書是什麼嗎?”

“什麼?”埃裡克明顯愣了愣。

“法國人的勝利史,德國人的笑話集,以及……”西塞妮挑了挑眼梢,“英國人的菜譜。想要試試我們英國的傳統大菜,仰望星空派嗎?我很樂意做給你哦。”

……名字挺好聽的,但是看西西的表情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等等,哪裡不對?

“……西西,”埃裡克表情遲疑,“你不是法國人嗎?”

西塞妮立刻明白過來,自己剛纔順口說了一句“我們英國”!她現在可是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啊。她趕快調轉話頭想要含糊過去:“呃——我一直想要去英國,沒錯。”

埃裡克的眼神暗了暗。

“是爲了逃離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