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袁自立常常從老家打電話來,隨意拉拉家常,有時候也不着邊際的侃,簡直天
馬行空。
自立的假期結束,初久那天回美國,從北京走,臨行前約我見面,“小汪,我乘明天中午到舊金山的飛機,見面時間倉促,一起吃早茶如何?”
我答應好。
自力和我約在一家廣式茶餐廳見面。邊吃邊聊,自立家裡催他和我加快“步伐”定下來,呵呵,沒想到我們都是一樣的,母親也在催。兩邊家裡都催,只我們還不着急。自立說給我時間慢慢了解慢慢考慮。
和他吃飯輕鬆愉快,母親說得沒錯,袁自立是一個很好的生活伴侶,幾分成熟,又還保留着青春活力的氣息,不太複雜的心思。各方面看上去,我們也般配。
元宵節臨近,肖展庭打電話給我,拉些家常,我猶豫着,現在就要告訴他我的決定麼?要不要再想想?他反倒岔開話題,找些輕鬆的事情說。我有些納悶,先前說他沒有充裕時間給我考慮,現在好像又不着急了。後來,他對我講了一個故事,吳王妃每年以寒食節必歸臨安,錢鏐甚爲想念。一年春天王妃未歸,至春色將老,陌上花已發。錢鏐寫信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吳王大概是憐惜她在深宮中的寂寞,一抹揮之不去的風流吧!我心中暗自感喟。
終於,我主動給肖打電話,鼓起勇氣將決定告訴他,我對他講,我不想一個人出去生活。我的願望是建立一個平凡小家庭,丈夫妻子都樂於扮演自己的角色,最好有個小小嬰孩,兩個人都爲小家的將來奮鬥,融融暖意漫於其間。
“子璇已開始懷疑我們的感情?”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有些悵然。
“也許我們其中一個前世修行時候偷了懶,沒有修煉好,今生姻緣未到。”我對他說。
他在電話裡沉默良久,“子璇,我尊重你的決定。”
“呃——對不起。”我想了半天,說出句這樣的話。不知爲什麼,一時間,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因爲我沒有答應他?還是因爲和袁自立交往?想着想着,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錯過這次,怕是再難有下文。
“子璇爲何說對不起?應該說這句話的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好好照顧你,不能給你幸福……我虧欠你——”他的聲音稍稍有些顫抖。
“展庭,我們之間,沒有誰虧欠誰。”我一直是這樣認爲的。如果感情已到要用虧欠兩字來形容,那應該不會長久了。
“嗯,是是,我用詞不當……”
我和肖的這一段,終於冷卻下來。那以後,他打過幾次電話給我,隨意聊幾句,也不再甜言蜜語,有時候我們半天都找不着話題,感覺如陌生人一般,距離越來越遠,漸漸的,聯繫便少了。
袁自立和我保持聯絡,每天一個越洋電話,早晨或者晚間。就像那首歌唱的,用我的晚安陪你吃早餐,別怕我們在地球的兩端,看我的問候騎着魔毯,用光速飛到你面前,要你能看到十字星有北極星作伴…..自立給我講他的生活,自早餐內容到公司軼聞,從童年生活至大學課程,我們有許多共同之處,擁有許多那個時代的少年共通的特質,紙片畫、十二色水彩筆、課桌上的三八線……
有些時候,自立竟然出其不意的念幾句英文詩詞給我聽,我真想到他還喜歡這些,我原本認爲他只懂得現代符號呢。譬如,有一回,他問我,“有沒有讀過英國詩人薩鬆的名句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
我答,“略知一二,我心中有猛虎在細嗅薔薇。”
自立說,“我們現在常常都在扮演老虎,無論男人與女人。小汪你不同,你是一朵薔薇。”
“謝謝誇獎。想做猛虎卻沒有潛質,只得做薔薇。”
我們一齊呵呵笑。
大學時候,我極其喜歡猛虎嗅薔薇這個意境。無論是怎樣的人,只要心間起了愛意,就會變得很溫柔,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靠近美好,生怕驚落了花蕊上的晨露。但愛意不可能永遠處於盛期,情路從來有坎坷,經過一樁樁事,只怕已物是人非……
我們天南海北的侃,時間溜得飛快,我每晚基本都在十二點才睡覺。早晨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捱上一次遲到,領導看我睡眼惺忪的樣子,笑呵呵的說,“喲,年輕人生活豐富,娛樂節目多。”我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
日子從指縫間悄悄溜走,當我回頭再看,才發現已經走出好遠好遠,先前還在身邊的景物都模糊了。用似水年華這四個字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當我不小心跌入美好、寂寥、悲傷交織的回憶中時,我會假裝忘記,一遍一遍對自己說,忘記過去,忘記過去……漸漸的我似乎真的忘記了。
五一節,我一時興起買了張機票回渝,未提前知會任何人。父母親喜出望外。他們認爲,一定是想開了,想通了纔回來的。我們一家三口去揚子島酒店的中餐廳吃飯,席間,又聽來不少新鮮事。聽母親講,小姨和小姨父離婚了,據說起因是姨父懷疑小姨和高球教練有染,後來自己在外面也有了女人,一年不着家幾趟。我噤聲,不禁想起那個大雨磅礴的夜晚,和小姨一起來接我的那個白衣男人是誰?他的身份不得而知。如此一來,我所見到的婚姻、家庭,幸福的極少極少,準確地說,沒有幾個是幸運的,離婚已成爲這個時代的流行詞,愛情不過是過眼雲煙,從一而終的感情只隱沒在愛情神話裡面。想着想着,心中不免失望。
父親又說,新領導一來,人馬即刻換了一批,新政策紛紛出臺,本市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好似走在康莊大道上。母親連連點頭稱是,並列舉幾個事件佐證,譬如路越修越好,高速路又通了幾條,開發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新開的樓盤也多,並且比先前高檔……父親母親已經商量好,要新置一處大的住房,正在四處看樓…..
母親旁敲側擊打探我和袁自立的發展如何,我輕描淡寫講一下,父親替我解圍,“這麼遠,哪能像你說的那樣突飛猛進,慢慢來,慢慢來。”一席話倒是逗得我和母親直樂。母親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問,“說正緊的,子璇覺得小袁人品如何?”
“現在看來,品行端正。”我答。
“可是懂情趣之人?”媽媽居然問這個,沒想到。
“情趣?媽媽你先說說什麼叫情趣?”我放下筷子,好奇的看着她。從來沒有聽母親談起男人的情趣,我以爲,她那個年代找丈夫不需要情趣,只需要負責任、有上進心、有能力。
“我的意思是,婚姻需要一定物質基礎,也需要精神基礎,兩個人最好有一些共同愛好、話題,得有心靈共通之處。你們都不是隻求溫飽的淺層次上的人,精神生活很重要,是穩固婚姻的基石。”母親神色和藹,語重心長。
沒料到行事作風在我看來一向傳統的母親,對於婚姻居然有這樣深刻的觀點,真有一語道出真諦的感覺。看來,各人對於感情的看法、觀念並不是因爲年齡大小而有代溝。
母親繼續和我聊,她的意思是,讓自立有空多回來,兩個人也好多瞭解,如果覺得可以就定下來,拖久了並不好,戀愛兩三年不結婚,以後就很難了,我和袁自立年紀不小,談一年差不多…….她說的有板有眼,符合常理,我只得連連點頭。母親又講,自立的母親最着急,巴望着他早些結婚生子安定下來,我們一齊偷偷笑。父親在旁邊乾坐着,看着我倆,神色真是匪夷所思,估計,他在想,這兩母女什麼時候有這麼多悄悄話。
袁自立果然在盛夏時節回國一趟,乘出差**之便,連夜趕完手上的活,又叫同事幫忙,騰出時間來北京呆了兩天。我們像所有情侶一樣約會,吃飯、看電影、逛街…….自力母親催得緊,他終於跟着着急起來,暗中試探我態度,我開始不動聲色,他終於忍不住,臨行上飛機之前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去國外生活,我答應他。這次,我們真真的定下來,商量着等他聖誕假期回國完婚。如雙方父母所願,比母親說的一年時限還有所提前,這是我自己都沒料到的,決定乾脆利落,沒有猶豫。我們都老大不小了,人應該在恰當的階段幹恰當的事,不是嗎?
我的生活即將翻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