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迷茫的、開心的、不知所措的、激動的、煩悶的心緒交錯着,日復一日。只是,無論我們快樂不快樂,都阻擋不了時光匆忙的腳步,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肖展庭和我的事,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和父親母親之間,是很忌諱談這個話題,他們一直沒有鬆口,但並不像開始的時候逼得那樣緊,自從母親和肖談過一次,他們好像對於此事有些把握一般,已不再一味強硬,而是換了迂迴的戰術。比如介紹周瑄志給我,便是很好的一例。
我們的事,連張淑芬也知道了,打電話來問。也許她早就知道,肖立明早就可以告訴她。
那一天,我和肖展庭在希爾頓酒店吃飯,包間裡面安安靜靜的,就我們兩個人。他的手機響,第一遍沒有接,又響起來,這一回沒有人接誓不罷休的感覺,外套掛着呢,我幫他取下來,掏出手機,悄悄瞄了一眼,啊!“張淑芬”三個字在碩大的手機屏幕上明晃晃的閃爍着,還是彩色字體。看見了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急急的遞給他,他拿起來很自然的按下接聽鍵,“展庭,最近可好?”手機的聲音不小,房間裡又安靜得很,那邊說什麼都聽得清楚。
“很好,就是事情多。”肖的聲音很平靜。
“立明國慶節回來了。”張淑芬的聲音很亮,有點尖,不像個失意的中年女人。
“哦?也沒聽他講。呆了幾天?”
“三十號回來,四號上午就走了。怎麼給你講,那幾天打你家裡電話都沒人聽,我叫他打你手機,兒子懂事得很,他說,爸爸忙,不打擾他了。”張淑芬的話中帶着幾分責備的語氣。
聽他這麼說,肖展庭倒是露出幾分的遺憾和愧疚的神色,就那麼短短一瞬。“嗯。我下次出差過去看他。”我想,畢竟還是父子情深。我乾脆肆無忌憚的趴在他的背上,湊近他的耳朵聽。他也不躲開,任我聽。
張淑芬清清嗓子,“聽說,你和汪啓華的千金有來往?”
真沒料到她也知道了,還這麼直接的提起。畢竟是他的前妻,我的臉上像是着了火,燙得很,一下子不動了,靜靜的趴在他背上,他仍然沒有閃開我,只低低地說,“淑芬,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打探這些小道消息。”
“我可沒有打探,豆豆說的還有假。”張淑芬還輕輕哼笑一聲,語氣說不出來的奇怪,又道,“展庭,你我夫妻一場,中不中聽都要提醒你一句——”張淑芬說得自己好似真是個大好人一般。
“淑芬,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肖展庭冷冷地說。
“可我還是要說,當是爲了兒子,”…….“你在本市也是有身份的人,就不怕人家笑話?咱們都一把年紀了,你還和這種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來往。”
“各人有各人私生活,就像你我離婚,呵,我看並未受到歧視。”肖展庭的聲音冷冰冰的。
“汪啓華和曾惠君,咱們都是多少年的老熟人了,你也真是抹得開這個情面…….聽說還是北大畢業的高材生,看來你還真有幾把刷子呀……..啓華答應把寶貝女兒交給你?說出來我都不信——”聽到這些,我的耳根子都紅了,像是發了高燒,腦海裡嗡嗡作想,趕緊從他背上下來乖乖的站在一旁。
“淑芬,我們分開已久,各走各的道,互不干涉可好?”肖展庭打斷她的話,伸出一隻胳膊摟住我的肩頭,想要安慰我。我呆在一邊不動,害怕再聽來什麼更可怕的話。
“我還沒說完呢,當年除了方綺麗……..只是你,總該顧及……頭臉,顧及…..和兒子的顏面吧——”
中間那幾些沒有聽清楚,沒等她說完,肖展庭就打斷了她“我還有工作要辦,有事的話改日再談。”急急的收了線。方纔的話,我聽她提到方綺麗,多年前自豆豆口中聽說,還爲此跟肖展庭賭半年氣,那個我從未謀面的方綺麗。可是後面又沒聽清,心中頓生疑惑,“她說方綺麗什麼?”連忙問他。
“她翻舊賬呢,但凡和我熟點的人都扯出來說個遍,子璇不要多慮,方纔她說的話,別想太多,只當耳邊風。”他連忙摟我過去,安慰我,溫柔的吻我。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不知怎麼的,我心裡翻江倒海,七葷八素,特別不是滋味,也許因爲張淑芬剛纔的話,至少代表了旁人的一種看法。我們究竟還是躲不開的。
新上的一份魚翅也沒有怎麼動,一頓飯草草了事,他送我回家,路上又安慰我幾句,我悶悶的也沒怎麼說話,他看我不做聲,也沉默下來,我們各懷心事的回了家。
家鄉的面貌真是日新月異,一幢幢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短短几年時間架起好幾座跨江大橋,輕軌列車投入運營,儼然成爲一座現代化的大都市。
我回老家探望外婆,見到她老人家身體還好,筋骨活絡着,和她有說有笑的嘮叨半下午,知道外婆的頭腦還清醒得很,才覺得放心了。我又去墓園看望外公。從外婆家出來才發現,小鎮邊上那青山綠水、田園牧歌一般的生活圖景也已經消失很久很久,再也尋不着蹤跡。
那片公墓在郊外的一座山頭上。我從外婆那裡出來,乘上一輛過路的長途大公共,在盤山路上走了約半小時纔到站,我下車,眼前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牌坊,匾上寫着:鳳靈山公墓,旁邊的大粗石柱上雕刻有富貴的龍鳳圖。外公的墓立在一座小小的山頭上,墓碑的樣式和碑文看上去都極其考究,前面有一塊空地,足以站下五六個人,空地的角落還有一棵常青樹,站在這裡放眼望去,視野開闊極其開闊,遠處的綠水青山盡收眼底,我想,外公長眠於此,應是欣慰的吧。我又將事先準備的一束金燦燦的菊花獻上前去,站在那棵樹下佇立良久,思緒萬千,小時候的生活場景又一幕一幕的展現在眼前,我的唐詩宋詞,書法,國畫,還有我的工筆牡丹…..我走得太遠太遠,回頭望去,它們都不在了。一陣山風吹來,涼幽幽的,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去,看見墓碑上面外公的照片,他的音容笑貌,又將我拉回從前,許久邁不開步。
外公,您最疼愛的小外孫女長大了。小時候,您說,女娃娃要多學知識,要學乖,要賢良淑德,也要獨立堅強……不知今日的子璇是否讓您失望?我不聽爸媽的話——不乖;我任性,小小年紀就開始愛慕已婚人士——何來淑德?可是,愛一個人有錯嗎?
一個無所事事的週五,也許是週末的原因,領導也不派什麼新活了,吃過午飯,閒得無聊的同事們聚在一起吹牛,幾個女同事不外乎討論一下哪裡的商場打折,誰誰做了新潮髮型,誰的老公公出去法國,帶回來什麼化妝品衣物………男同事,不外乎是說說市裡新開的樓盤,新出什麼車子,股市走向,以及所謂的“內幕消息”…….
開始的時候,我還拿起一本金融市場業務的書翻翻,旁邊同事的聲音吵得很,看了幾頁方覺得困頓,忍不住趴在桌上小憩。手機嘟了一聲,有短信,我翻個臉面又迷糊過去。手機又嘟嘟響兩聲,我終於清醒過來,拿起來一看,兩條來自周瑄志:汪小姐,晚上可有安排?汪小姐,今晚若有空,能否賞臉同我吃個飯。
再往下翻,還有一條來自肖展庭:今晚有事要辦,明後天再約子璇。他總忙,難得空閒。肖曾對我感嘆,“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閒。”對於他來說,終日奔走忙碌,也是身不由己的吧,難得半日清閒,偶爾得閒散心,是很不容易的人生一大快事!對於這些,他很無奈,而我除了向他嬌嗔一句,輕嘆一聲,也無他法。
我向周瑄志回覆短信:周醫生,你有興致約女孩吃飯?不會又是你媽媽的主意吧。不到一分鐘,周瑄志的電話直接打到我手機上,我接起來聽,他說不是他媽媽的主意,是他今天倒休,一個人在家無聊想要請我吃飯的,語氣誠懇。我想想反正今晚也沒有安排,和他吹吹牛也好。
周瑄志和我約在南濱路上一個有名的餐館。他的言語不多,點單的時候講究且細心,可能與職業有關。他向我介紹他的工作內容,以及醫院裡面的種種事,我耐心地聽,這才知道他是位心外科醫生,每每上手術檯都需要全神貫注,一來就是好幾個小時,特別辛苦,一場手術下來,回到家裡只知道呼呼大睡,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我想,這也是他一直沒有女朋友也不願意談戀愛的原因之一吧。我猜他一定是位盡職盡責、作風嚴謹的醫生,不像肖,在自己的地盤上面呼風喚雨的,活絡得很,雖然忙,但到這個年紀還有心境談情說愛。肖展庭,他的精神世界,是否也寂寞過?
席間,我突發興致的問周瑄志,“周醫生怎麼想起約我?”
“就想找個朋友出來一起吃飯,拿起手機第一個就想起你。”
我輕聲笑,“是不是因爲其他女孩子都對周醫生心有嚮往?而我什麼企圖也沒有。”
“汪小姐,不,我可以叫你子璇嗎?”
“當然。”
“子璇,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雖然只是爲了應付我媽纔去相親的,但那天回去後,我卻感覺要是沒走這一趟,我真會後悔。”周瑄志很認真的對我說。
“什麼意思?”我一時間愣住了,真沒有想到。
“真要謝謝兩位母親大人,介紹我們認識。上次想要約你吃飯,其實不是在應付我媽,我是真的不想錯過。”他的聲音有點顫,低着頭不好意思的樣子。
“周醫生,我想咱們之間沒有溝通好。我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但那一次的確是被我媽逼着去相親的…..
……….他的臉紅了,一直到脖子根。那場面尷尬,我和周瑄志的樣子都很囧,他很慢很慢的夾菜,都夾到碗裡卻沒有吃,我拿着勺子舀湯喝,一碗接一碗成了水飽。我猜他沒什麼經驗,從未被女孩子拒絕過,而我,很久沒有這樣拒絕過男人了。就連何謙那個風風火火跟着我追的樣子,也是多年以前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