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在肖家小住,母親有幾次晚間打電話到家找不到我,打我手機才聯繫上。應是起了疑心。
“子璇這是在哪裡?”她盤問我。
“回家路上。”我一邊說一邊起身穿衣,打算趕回家去。
“女孩子在外面呆這麼晚,不安全。”母親的語氣嚴肅得很。
“我知道。下次一定早些回去。”
……….
又一次,上班時間,母親打電話過來,語氣很奇怪,平靜的可怕,“子璇昨天到哪裡玩的?”
“和朋友在蘇荷坐到一點半。本想早點走,人家都沒動,不好意思先撤。”
“幾點到家?”
“兩點。”我想這個時間夠晚了吧。
“你什麼時候學會撒謊的。”母親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嚴厲至極。
“對不起,媽媽。”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同什麼人交往和我們說一聲總可以吧!”母親是生氣了。
“嗯,嗯,我找個時間帶他來家裡。”我連連答應,到這個份上,實在找不到藉口了。
我將此事告訴肖展庭,他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無非是叫我等等,時機成熟了跟他們講。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纔算時機成熟,抑或永遠都不會成熟?
我心中苦悶,一連兩週只和他見過兩次。每次面對肖,我就想起母親的話,該怎麼向他們交代?我也不敢常回家,回家不知道如何面對父母,如何跟他們解釋?有時候我想,豁出去了,將我們的事明明白白告訴父親母親吧,可耳邊又想起肖展庭的聲音,“等時機成熟再說。”而且,我也不曉得父母親知道後會引起什麼後果,我害怕去想。
我常常上網瞎逛,掛QQ。有一天碰到“不羈的風”,將此事原原本本告訴他。我太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真奇怪,小時候最善於保守秘密,長大了反而渴望有人分享我的感受。
不羈的風:終有一天要向他們講明白的。
月亮:嗯,我明白。有時候既期待又害怕那個時刻的到來。
不羈的風:有沒有想過你父母知道後的反應?
月亮:我想他們不會同意,除非那天的太陽從西邊升起。
不羈的風:你跟定他了?
月亮:這個。。。叫我怎麼回答。我活到現在,只愛過一個男人,算來已有十年。你覺得我還有自由投入到其他人的感情中麼?
不羈的風:月亮,我不知道怎樣講,我只覺得惋惜,你本可以開開心心的談許多戀愛,然後和一個平凡的好男人結婚,快樂的生活。
月亮:可是我遇到他,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哎,我媽媽問過很多次了,
不羈的風:該來的逃不掉。。。。你好好想想怎麼跟他們說吧。
月亮:嗯,正爲這事發愁。
不羈的風:不論怎樣,希望你天天開心!
…….
過了兩日便是週五,下班前接到肖展庭電話,約我晚上一起吃飯,在老地方。正值初夏,我回家換上白色公主袖連衣短裙去見他,腳上是大紅色低跟皮鞋,前兩日正好剪過頭髮,額前有厚厚的齊劉海,後面扎馬尾。化了淡妝,好像真的生出了幾分手如柔荑,膚若凝脂的味道。
我推門進去,肖已經在裡面等,難得。他見了我連連讚歎,“咦,今天美極了!”
我莞爾。他又道,“我的小公主!”,摟過我的肩膀。
我這身非常符合他的口味,是他最中意我的打扮。
吃過飯,又帶我和劉志東兩個喝茶。何吟梅剛從歐洲旅遊回來,帶來了禮物給肖展庭,當然也沒有忘記我的一份。吟梅帶給我的禮物是一隻香奈兒的錢夾,經典的紅色漆皮加上金屬C字扣。吟梅說剛好配上我今天這身裝扮,實在像個公主。我還從沒有用過這麼貴的錢夾子,連忙謝謝她。喝完茶,我們又去休閒中心。
一直到十一點半,肖開車送我回家,是我自己單獨的那個家。路上,肖說明天難得空閒一點,邀我和他一起回去度週末。我搖搖頭,說,“家裡看的緊,半夜打電話來查崗,若不在,不好向他們交待。”
他笑笑,沒再說什麼。一直送我到樓下,又在車裡纏綿一陣,我才蹦蹦跳跳的下車,上樓。
我從電梯門出來一邊走一邊掏鑰匙,隱隱覺得有些異樣,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走到家門口,正要將鑰匙伸進鎖孔時開才發現,門根本沒有鎖,門縫裡隱隱約約透出幾絲橘色的光!突然間有一種恐慌瀰漫我的全身,心裡突突的跳。推門進去,一眼望見我的母親端坐在沙發上,神色凝重。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該來的終於來了,逃不掉!
很奇怪,每每到這種緊張時刻,我總是先驚一下,旋即鎮定下來。
我一邊換鞋一邊說,“媽媽來了。”
“嗯,來看看我們的寶貝女兒都在做些什麼。”母親的柳葉眉略微往上揚,她的神色和言語無形之中製造了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
“哦。剛和朋友喝茶回來。”
“什麼朋友?”母親冷冷的問。
“男朋友。媽媽,我正想跟你說這事——”
“爲什麼是他!!!”母親忽然站起來打斷我的話,音調變得極爲尖利。
“啊,誰?……..你知道了。”我有點害怕,我記憶中的她從沒有這樣失控過。
“我剛纔就在陽臺上,我都看到了…..子璇,你告訴媽媽,你交往的男人是不是他?”母親的情緒很激動,她一把抓住我的右胳膊向我發問。
我輕聲說,“是他,肖展庭是我的男朋友。”聲音越來越小,嗡嗡的像蚊子叫。
“什麼時候開始的?”母親繼續冷冷的問。
“幾年前。媽媽不要生氣,聽我說——”我在腦海裡反覆搜索最近一段日子一直在準備的“演講稿”。
“子璇你怎麼恁個糊塗喲!”母親的腔調突然變了,不再尖利,而是痛心。
我一下子震驚,呆住,“爲什麼不能是他?”
“外面這麼多優秀的男人你不找,怎麼偏偏找上他?”
“你不也說過他是優秀的男人?”
母親忽然又放開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說,“我知道了,一定是他誘惑你,這種男人,最善於欺騙小女孩的感情!”
“我已不是小孩子!我們在一起很久了。他沒有誘騙我,我也沒有單單找上他,我們只是那樣碰到了而已。對不起,媽媽,事先沒有徵求你們意見。”我低着頭說。
“那你現在要聽我的意見嗎?我告訴你,我和你爸爸絕不會同意!”
“因爲他比我大很多,因爲他是爸爸媽媽的朋友,還是因爲他離過婚?”
母親沉默了半餉沒有說話,良久,才緩緩的說,“子璇你還小,社會經驗太少。很多事情你還不懂,但將來你會明白的。”
“有什麼事情是我不明白的?你們只不過是顧及自己的顏面,害怕別人說閒話,用你們的想法要求別人,根本不顧我的快樂我的幸福,太一廂情願了!”
“啪!”母親給了我一個巴掌,臉上頓時火辣辣的。我沒有想到母親的反應這樣的強烈,傷心委屈一齊襲來,無邊的痛在我心裡蔓延開。我只是在談一場少女時代開始的戀愛,我沒有得罪誰,況且我和他一起很快樂,在他們眼裡,我的快樂不是最重要的嗎?
“子璇,你太讓我們失望!”這是那一晚母親丟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帶着那種近於嗚咽的聲音。她拿起包推門而出,留下我獨自一人站在空空的客廳裡,淚流滿面。
雖然我在心裡設想過一千次跟他們攤牌的情形,雖然我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可是當事情突然來臨時,我仍然驚慌失措找不着岸。預想過在再多次也沒有用,即使我準備了再牢實的風帆,再堅固的漿,當狂風巨浪襲來時,我的船仍然被風吹破了帆,浪折了漿,留我孤孤單單一個人飄蕩在無邊的汪洋,看不到岸。
我沒有立刻打電話給肖展庭。我覺得那是我的事情,我和他在一起,他搞定他那一邊,我這一邊的事情也理應由我自己來擺平。三口之家的事情,還是由我們自己來解決爲好。
當夜,我打了電話給毓辰,告訴她我和母親的爭執,毓辰連連安慰我,又說,“我馬上過來找你。”
“太晚了你別過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必擔心。”我只是想要找一個人傾訴而已,心裡已經平靜許多,實在不想麻煩她。
“哦,哦,那你早些休息,別想太多,明天過來找你。”
“嗯”
………
大清早聽見樓下園子裡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叫,揉揉眼睛清醒過來,牆上的時鐘顯示才早晨七點,平時上班也不會醒這麼早的,還是心中有事,睡不踏實。索性起來洗漱,走進盥洗室照鏡子,哎,熊貓眼是一定的了,頭髮也亂,前額劉海往一邊支愣着,臉上又冒出兩顆豆豆,急火攻心的後果……..打電話給肖,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越說越難過。
“子璇莫着急。”
“這兩天怕是要來盤問我了。不知道爸爸會怎麼說。”我怎能不心焦。
“一會過來接你,中午出去吃飯。如何?”
“嗯。”聽他說要過來,我的心情又稍稍平復一些。他是顆枝繁葉茂的大樹,我是樹下鬱鬱蔥蔥的小草。
十點鐘的時候,接到肖的電話,說已在我家門口,我連忙奔過去開門,看見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樣,我伸出雙臂一下子緊緊抱住他。這個時候,沒有誰可以給我安全感,除了肖。
“子璇,你今天臉色憔悴,吃過早飯沒有?”他摸摸我的臉,蹙了蹙眉,有些心疼地說。
“嗯 ,沒有吃。我想了一夜,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媽媽很生氣,比我想象的要強烈得多。”
“她生氣是應該的。”沒有想到肖展庭對我說的是這句話。
“從小到大,媽媽一直對你評價不錯。只是到了我身上,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彎。”其實我心裡明白,評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自然無所顧忌。對於一個與自己的家庭息息相關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角度不同,挑剔的也多。
“不知道爸爸知道後會怎樣說我。”我又道。
“我瞭解啓華的爲人,他不會捨得把寶貝女兒交給我,”他頓了頓,接着說,“所以,子璇,無論他們怎樣生氣怎樣反對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當初還是他們讓我和你認識的,”我嘆口氣,說,“想起來,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們一定非常後悔當初讓我們認識,我也有孩子,我理解爲人父母的心情。”他站起身,緩緩的說。
“那我們怎麼辦?”我茫然的望着他。
“子璇,咱們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可好?你沒有吃早飯,該補充一點營養了。”
“好。”出去說話也好,我的父親母親有這裡的鑰匙,他們隨時會來。
我換了衣服,又簡單收拾一下自己,撲點粉掃點腮紅,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跟着肖出去,還是在老地方吃飯,肖說要換換口味,今天吃西餐,給我點了鵝肝醬,“今天要平底鍋煎的,我們中國人最愛的吃法。”
我點點頭。無所謂吃什麼,反正我也沒有心情,提不起興致。
其實平底鍋煎的鵝肝很香,據說是新大陸或者新美洲菜系的做法。大概是切兩、三片半釐米厚的鵝肝,然後在平底鍋裡煎一下, 直到鵝肝外部呈金黃的微焦狀,蘸上酸甜口味的水果醬料,味道很美。
待到服務生端上來,我才發現只有一份,問他,“你自己不要?”
“膽固醇高,我還是少吃爲好。子璇年輕,多多享受美味。”
“哦,也是。”
他只吃了三文魚和蔬菜。
還沒吃完午飯,包裡的手機響起來,掏出一看,顯示是家裡的電話,我小小心心的接起來,“喂,”
“子璇,你不在家?”
“我在外面吃午飯,爸爸。”母親一定很生氣,電話也不同我講,以往都是母親給我打電話。
“我們下午過來。爸爸媽媽和你好好談談。”父親的語氣凝重。
“哦。”
接完電話,發現手心裡都是汗,手機上都有。肖遞了紙巾給我,我一邊擦一邊跟他講剛纔的談話內容。
“好好和他們說,千萬不要激動,心急火燎的說話最容易引起無端爭執。”他凝視我的眼睛,語氣很溫柔。
“哦,哦。我們吃完飯馬上回去。”
“好,我送你。”
他即刻叫來服務生買單。送我回去的路上,又不忘叮嚀我幾句,“子璇不要和他們耍小孩子脾氣。”
“你放心,我本來也不是小孩子了。”
“要清楚,他們生氣是情理中的事情,切不可胡言亂語鑽牛角尖。”
“那我怎樣說呢?我聽他們的話乖乖和你分手?”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哪裡捨得,怕是沒有人能叫我放手。只是你處理事情的態度和方法要成熟一些,不可像個叛逆的青年一般。”
“嗯,嗯,我一直聽他們的話,只此一件事情例外。”
“我瞭解你,平日裡溫順得很,心裡面藏着事情。越是這樣爆發出來可不得了。”
“我哪裡有爆發過?”
“爆發倒是沒有。呵呵,誰和我賭氣堵半年來着?”呀,他還記得那件事,根本沒有忘記。
我又忽然想起一個人,“豆豆纔是你說的那種,深藏不露那麼久,沒有想到那麼嚇人。”
“他是,所以也沒討到好。”
“嗯,知道了。”
肖展庭很有耐心,記憶中的他從未對我這樣千叮萬囑過,今日說話的口氣倒有些像我的長輩。他繼續開車,我安安靜靜的坐在副駕駛上,沒再說話。仔細回想了一下,其實我和豆豆有點像,心裡面裝着許多事,只是他道行比我深,厲害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