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坐在臺階上看着夕陽沉入遠方的屋頂下,它發出橘紅的光,甚而天空都被它渲染得發紅。一縷縷煙氣從林海指尖夾着的香菸向上漫去。他的指甲很短,他將它修剪得看不到一點兒多餘的白。
就在剛剛他還看得見雪花從他眼前飄過,而現在,它們就像約定好了一般一齊消失,把原本被關起來的夕陽放了出來。林海看着眼前銀裝素裹的一切,突然笑出了聲。
他的左腿在隱隱作痛,這歸功於一枚子彈。他似乎忘了醫生說過讓他好好休息,稍作鍛鍊的話,就像忘了竹木雅是多麼駭人。而現在,在這個雪天,他的膝蓋將彷彿已經翻篇的內容重新呈現在了他面前。
他和唐文傑昨天走街串巷,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物,可結果是慘淡的。就在昨天下午,唐文傑突然對林海說,那我們隨便抓幾個人頂罪吧。林海沒吭聲,唐文傑也不自討沒趣,他在原地踟躕着,不知如何是好。
林海問他,你不是說幹這行其實很輕鬆嗎?
唐文傑就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他說這是他第一次被特高課的人這樣威脅,又說以往大多數情況都是梅機關派人來的。
林海笑了,他拍拍唐文傑的背,遞給他一根菸。唐文傑想拒絕,但他看了眼言笑晏晏的林海,總覺得這煙或許有什麼重大意義,只是遲疑了一瞬後便接過。林海便一邊分析一邊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燃。
他說竹木雅是特高課科長,他出現意味着此案意義重大,那麼就應該找個厲害隊管,他還偏偏讓我們雜隊來整。
出事的那塊地兒原本就是二隊的地方,再怎麼說也輪不到咱們頭上,可是,竹木雅一個電話就讓咱們四隊頂了這案,你覺得他想做什麼。
唐文傑抽着煙,他想不出來,索性也就不回答,只說了句這不公平。
林海就笑,他說日本人沒一個會是“老孃舅”,他要覺得不公平可以去問問阿德哥和杜老闆,看看他們會不會給他主持公道。
唐文傑聽了這話便含嗔瞪了他一眼,他突然覺得林海就像是個沒正形的混混,可偏偏這個口裡全是渾話的混混說得很在理。
這時候,林海突然沒了聲,唐文傑問他怎麼,他說他一泡尿憋了挺久,快憋不住了,現在想跟隊長請示一下離隊方便。
唐文傑就罵他是個尿壺,讓他趕緊滾。林海樂呵笑了聲,便去了一處不顯眼的地方。
唐文傑想不明白爲什麼竹木雅對林海是那種態度,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他們之前曾經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無論如何,現在林海是四隊的救命稻草,似乎只有他一人有可能查的到誰是兇手。
林海回來的很快,唐文傑注意到他手裡又攥了一盒“哈德門”,林海又遞給唐文傑一根,他們就站在門外,看着略有冷清的街道,不停地解決着廉價的煙。
唐文傑問林海爲什麼抽哈德門,林海說以前是因爲窮,又不想戒菸癮,現在是因爲習慣。
唐文傑沉默了一會兒後,驀地開口說他倆就像是迷路的草食動物,不知道往哪裡走才能避開虎豹豺狼。林海聽了他的話一愣,隨後便是笑,唐文傑問他笑什麼,林海就說他笑他有文化,弄得唐文傑滿臉窘迫。
這一些都是昨天的事了,現在一天已經過去,林海他們還是一無所獲。唐音昨晚對他說,以往丁和荒川總會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會爲難文傑,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林海就探出一根食指指向了自己,他說是他連累了文傑。幾秒鐘後,他又加上一句,還有四隊。
四隊人不多,加上他和唐文傑也只有十五號人,大部分都提不出來有“建設性”想法的,只有唐文傑還能跟他嘮一嘮。
林海將一盒煙抽完後便起身找了輛黃包車,去了趟十六號鋪子。他在它旁邊的戲臺周圍晃悠,他看到戲臺上鋪滿了一層薄雪。林海到這裡是想撞運氣,看看能不能見到之前教他崑曲的姑娘,他記得那姑娘聲音清脆,就是臉上有幾粒雀斑。個子有些矮,很輕易就會害羞,膽子也小。
林海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唱上幾句,他輕輕開口,聲音不大也不小,因着周圍無人,他也不顧慮太多。
俺指望封侯萬里班超, 生逼做叛國的紅巾,做了背主黃巢……
林海一句詞剛落,掌聲就起,稀稀疏疏,似乎只有一兩個人在。他回頭便看見了那熟悉的人——竹木雅,而他身後跟着的是據稱早已死去的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