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宅,華慕園
野火垂着眸子坐在秦天霖下手,湖藍色的長裙將嬌媚的容顏襯托的愈發光彩照人,沒有任何繁瑣首飾的添加,清水出芙蓉一般養眼醉心。
秦天霖看着,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一夜的宮廷晚宴上,他第一次見到胡紛霏,她也是類似的裝扮,不施粉黛,天生麗質。她坐在諸多官家小姐中間,哪怕低垂着眉眼不聲不響的,也永遠是萬衆矚目的那一個。
而那夜,不只是他一個人在看她,她那雙剪剪瞳仁也總時不時的落在他的身上,一個是南壤國第一美女,一個是與國齊名的秦家長子,誰都沒有懷疑,他們在一起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只是,那時他的父親還健在,爲了拉攏慕容家共同對抗南宮世家,自然不會同意他在這節骨眼上迎娶胡紛霏,這一拖便是一年,胡紛霏的父親,九王爺那個人又過於清高自傲了一些,誰也不拉攏,也不樹敵,秦天霖的父親自然不會讓他迎娶一個毫無價值的女人回來。
直到一年後,父親去世,他才能迎娶胡紛霏,可是,他卻成了南壤國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說他娶了一隻破鞋。
秦天霖神色在此刻突然變得犀利冷寒,這麼多年了,他竟是沒發覺,每當想到胡紛霏的時候,他的情緒便會有些失控,這跟他在商道上的沉穩圓滑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野火見秦天霖神色好似從煉獄中走了一遭一般,心底不覺冷笑,這老狐狸想什麼呢?與其等着他陰狠的試探,不如她將有些話挑明瞭。她的性子,向來是遇強更強!
既來之,則安之。秦天霖現在擔憂什麼,懼怕什麼,她心中早已有數。其實,這場家宴不是白白參加的,至少讓她堅定了心中的一些想法。
“爹爹,女兒真的這麼讓爹爹怨恨嗎?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野火說着從容起身,脣邊揚起一抹幽寒的笑意,那清冽的瞳仁在瞬間凝結了梟野如霜的戾氣,讓秦天霖身子猛然一凜,從未有過的殺氣在他身上升騰出來。
“這些話是你娘教你的?”秦天霖也不拐彎抹角了,這裡只他們父女二人,這番試探,來的及時且必須。
“我娘是什麼樣的人,爹爹最清楚了。但我今天想說的是,她是她,我是我。我既然從相國寺回來了,便註定了我是秦家的一份子,有些事情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哪怕變成一堆黃土,那堆黃土也是會說話的!”
野火的眸子燃着冷嘲的寒意,字字句句如烙印般烙在秦天霖心頭。他微眯着瞳仁打量着野火,昔日,是他看走眼了嗎?還是這母女二人根本就是在演戲?
他現在真是一刻也不想留下這個野種了!
見秦天霖眼中的殺伐之氣已經鋪天蓋地而來,野火垂下眸子,微微闔上眼眸,嬌小的身軀颯颯而立,透着一股子寒洌之氣。
“爹爹,想必你是聽過一句話吧,高處不勝寒。而你,身在高處,與國齊名,你的四周,何止是寒冰如霜,簡直就是殺機重重!在這等危機傾軋之下,你居然還有興致尋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兒的麻煩,還真是好大的雅興呢!”
野火說完,莞爾一笑,那笑卻透着一股子詭異。她看似隨意的端起桌上的杯子,墨綠色的龍井在裡面微微盪滌着,可野火的心,卻從未有過如此刻一般的清晰寧靜。
她比秦天霖更加明白,她該何去何從,成敗在此一舉。
秦天霖走到野火面前,視線掠過她手中那泛着柔和光澤的漢白玉杯子,再看一眼她無畏迎上他的視線,驀然握緊了拳頭,半晌,卻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
“繼續!”
野火眸光明亮的跳動着,繼續嗎?
“爹爹,你真的是因爲心悸的折磨才甘心退居幕後,將秦宅的一切都交給我的七個哥哥嗎?”
野火說完,滿意的看着秦天霖目光中掠過一抹震驚,他的神色有一分不自然,雙眸緊盯着野火看,想要知道她還會不會說出更加驚世駭俗的話來。
野火在秦天霖壓迫的氣息之下,從容的放下杯子,幽然開口,
“爹爹,你比我更清楚,秦宅雖然家大業大,與國齊名,但秦宅若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招來其他兩大世家和南壤國君的行動。秦宅的發展已經陷入了局限性,想動,難!不動的話,還要防着被別人揪住不好的地方。
對於其他人來說,秦家永遠都是威脅,哪怕秦家的腳步停滯不前,也是他們明裡暗裡的敵人,損害的始終是他們的利益。一旦秦家動了,慕容世家、南宮世家,還有南壤國君勢必會擰成一股。
而爹爹的生意,有一些看着是做到了壟斷的局面,卻都不是賺錢的買賣,很顯然,這些生意是爲了別人做的,爹爹在暗處也是有忌憚的人,這個人是誰,爹爹心中清楚。
以爹爹的實力和野心,這麼久都按兵不動,不想取而代之的原因只能是,在爹爹背後還有一股更加強大的勢力在控制着你,不是其他兩大世家,也不是南壤國君,而是一個最終想要侵吞整個南壤國的人!這南壤國真正強大的不是秦家,而是在背後操控秦宅的那股暗勢力。
到最後,這背後的人,一步步走向權利的巔峰,秦家——只不過是他前進的踏腳石!秦家百年基業也就毀在了爹爹手上!”
野火話音剛落,秦天霖砰然一聲震碎了玉石臺面的桌子,他逼近野火,眸中隱着肅殺的寒氣,神情也變得陰鷙猙獰,“你說了這麼多,是想要個痛快的死法嗎?”
秦天霖的聲音陰冷的嚇人,他看着野火,恨不得立刻擰斷了她的脖子。這個秘密埋藏他心中多年,即使當年聰明如慕容傲蘭也是猜測不出來,而這個野種是如何得知的?
“你可以殺了我!不過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有說!”
野火冷淡的看了秦天霖一眼,彷彿那沖天殺氣在她面前,不過是一襲微不足道的冷風而已。
“你說!”秦天霖的臉色愈發的僵冷,他的拳頭已然握緊,隨時準備給野火致命一擊。
“最重要的便是我要告訴爹爹你,我這個女兒能爲你做什麼!!
如今,大哥二哥遠在邊關,他們的心是跟外公綁在一起的,若真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肯定會大義滅親,他們是朝廷的軍人,是跟慕容將軍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而不是爹爹可以掌控的棋子。
至於三哥秦狩,性子冷淡,他眼中有的只是江湖的紛爭糾葛,而五哥秦胤,他的玩心太重,將來恐怕是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角色。至於六哥秦靖風,他早已認準了彈琴纔是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事情。而七哥秦靖歡,他就是一匹野馬,誰也馴服不了,將來,他不是那個給你惹下無法收拾局面的人,你就該萬幸了。
話到這裡,爹爹你再看看,在你身邊能夠幫你的人,還有誰?!”
野火眸子跳動着冷嘲的光芒,她雙手一攤,神情是讓秦天霖冷汗直冒的淡然冷靜。那隱在眼底的幽冥卻讓秦天霖愈發的迷茫。
一陣冷風灌了進來,秦天霖方纔發覺,不知何時,他的後背竟已是被冷汗浸溼。這麼多年來,能如此條理清晰,一針見血的分析秦家內憂外患局面的,她是第一人!
留下她嗎?幫助自己消滅在他背後脅迫的那股黑暗勢力!繼而保住秦家的百年基業?!
只是,秦天霖多年商道摸爬滾打的經驗讓他在心房徹底崩塌之前,還留有一絲清明,
“野火,就算你說的那幾個哥哥都不成氣候,可是你忘了,我還有你四哥,秦淮。”
秦天霖的聲音完全沒了殺氣,那神情也是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緊張。
野火挑眉,她怎會忘了,這秦家最重要的人物。
“爹爹,難道四哥就沒有……”
倏忽,野火的話還未說完,一席玄色身影飄然而至,竟是沒有敲門就這麼生生的闖了進來。
“我怎樣?”那道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俊朗的容顏對她溫柔的笑着,可眼底,卻是深寒的戾氣。
野火安靜的看着他,四目交織,她將心事隱藏的很好,她不會讓秦淮知道,她想說的是,難道他秦淮手中,就沒有秦天霖不知道的暗勢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