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鬱悶到幾乎失落的人,一個歡快到微醺的人。
莫昂和陳風,同時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門徒酒吧,鷹翅的基地。
陳舊的臺階上,斑駁的青苔,還有狂歡過去的人,灑下的酒香。
就在這個充斥着矛盾和無奈的地方,莫昂與陳風的雙肩,輕輕地一撞。
以陳風的身手,別說是一個莫昂,便是十個,也不可能近他的身。可他現在早已沉醉在這種歡騰之中,他甚至已經忘卻了自己的身份,腳步虛浮,彷彿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莫昂長期作爲首長的警衛員,反應能力當然是無可挑剔。雖然前一刻還沉浸在憤懣之中,可肩頭一着力,肌肉自然收緊,手臂向外一架。
陳風腳下踉蹌兩步,以爲是一個路過的行人,絲毫沒有在意,在臺階上穩住自己的身形時,還不忘回頭擡手,以示歉意。
誰也沒有辦法把這個樣子的陳風,當成是威震整個盛京城武術界的宗師。
莫昂眼眉豎起。他本就對這次的任務,不報任何希望,見一個路人也敢從他身邊擠過,怒從心頭起。一個跨步上身,右腳如鞭,甩向陳風的脖頸!
陳風只是一回頭,便轉過身,依舊搖搖晃晃地前行,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腿已經砸到。
可武術宗師的可怕,遠遠不是莫昂能夠想象的到的。
莫昂的腿已貼上了陳風的脖頸。陳風的汗毛瞬間豎起,猛一低頭,雙肩上聳。雙腳不動,身體向後便倒,右臂掄起,反身拍向身後!
莫昂一腳掃空,尚未站穩,陳風這一記重鞭依然砸落,下手處,正是他的腰腹。
這是陳風長期練武形成的自然反應,根本連刻意的還擊都算不上。
可即便是醉酒當中,依然有他三四成的力量,只要被這手臂砸實,莫昂斷無生還的可能!
莫昂根本來不及閃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陳風手臂砸到,迷濛的雙眼,掃過莫昂絕望的眼神。不由心裡一涼,全身的毛孔張開,酒意瞬間散出,腦子也清醒了一半。
差點就要失手殺人!
陳風強行擰身,右臂圈回,左肘下沉,點在臺階之上,腰腹用力,身體彈起,重新站穩了腳步。
莫昂冷汗盡出,後背上一片冰涼。
“對不住了,酒有些上頭,差點沒有收不住手。”陳風腦子一清醒,面色卻漸漸冷了下來。他當然想得起來,剛剛就是這個青年,突然出腿,想打倒自己。
大門打開,一個瘦小的身影剛剛出門,正好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稍微一愣,小郎盯住了莫昂,冷聲道:“莫長官,你來我們暗城區幹什麼?難道是找死來了?”
小郎覺得,正是這個莫昂上門見過師父之後,師父才最終和軍方打起了擂臺,連番血戰,好幾次都差點將性命都丟掉。自然而然,便將這莫昂,當成了敵人。
莫昂臉色連變幾次,強壓住上前痛毆一頓這個小孩的衝動,冷聲道:“我要見林若塵,讓他出來。”
莫昂的話,聽在小郎耳中,尤其的刺耳!
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彷彿林若塵的生死,就操控在他手中一般。
其實這倒不是莫昂的本意,只是他早已習慣了這樣說話,除非首長,他面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不屑和冷漠。
可小郎如何還能忍受這樣的撩撥?
“還真是找死來了!”小郎右腳一跺,身形往前一闖,伏身之時,雙手已向外撕出!
小郎本就身材瘦小,這一伏身,重心極低,幾乎已經貼在地上,雙手撕處,正是莫昂的兩個膝關節!
莫昂想不到一個孩子,居然說動手就動手,雙腿往裡一扣,彎腰已經按向小郎的雙臂。
他早已記不起,當日在林若塵家裡,見過的這個孩子。
小郎雙手搭上莫昂的膝蓋,向外一分,卻沒有扯動,雙腿已倒卷飛起!
正是林若塵三大殺招之一的,蛇尾鞭!
雖然氣力不濟,可小郎的招法和反應,卻是一點不差。這兩腳連環踩下,正是莫昂低下的頭頂。
陳風自然是認識這個林若塵唯一的徒弟,當日他還在疑惑,林若塵十八歲的年紀,爲何會收了一個徒弟。聽說,這還是正兒八經的門徒,傳授了衣鉢的。
小郎蛇尾鞭一出,陳風就知道要遭。
剛剛小郎叫了一聲莫長官,陳風已經知道這是軍方的人。眼見小郎連環兩腳踩下,說不定這莫昂閃避不開,就會被當場踩斷脖頸!
要說這莫昂也是點背,剛剛被陳風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脊椎都已經僵硬。也沒有將小郎這個半大的孩子,放在眼中,只想着一把扣住他的雙臂,扔開就是。卻不料,這孩子不但身手靈活,殺招連擊更是已經登堂入室!
腰已彎下,再想閃避也是不及,索性側身聳肩,準備硬接這一擊。
陳風快步上前,擡手一撫,腳下一挑。不僅崩開莫昂的一抓,也將小郎這連環雙腿,擋在身後。
小郎騰騰騰後退三四步纔拿樁站穩,剛想發火,卻看清了陳風,驚愕道:“陳師伯?怎麼是你?”
小郎知道師父對南山莊非常敬重,倒也不敢放肆。
“殺他倒是簡單,只怕給你師父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算了吧,帶他去見你師父就是。”
陳風一笑,倒是暗暗對小郎挑起了大拇指。
他可是清楚,這小郎跟着林若塵練武,也不過就是三個月的時間,這出手之時,已經隱隱有了幾分林若塵的剛烈霸道,眼見也是個練武的奇才!
莫昂幾乎要咬碎了滿嘴的牙!
他好歹也是東南軍區響噹噹地人物,怎麼到了這裡,就成了任誰都能欺凌的軟蛋?聽這意思,殺了自己還怕髒了手的感覺?
有心想出言反擊,可想想死在這暗城區的蒙彪、呂濤等人,終是強嚥下一口惡氣。
小郎冷哼一聲,不再搭理他,替陳風拉開門,往裡面走去。
穿過燈光幽暗的酒吧大廳,往後院而走。
如今的門徒酒吧,雖然還保留了之前的樣子,也不過是爲鷹翅的人員,當一個休息放鬆的所在。
酒吧後門進去,是一片寬敞的院落。
林若塵的小院,看起來簡樸、清淨,一點也沒有社團大佬的氣派。
大廳的軟榻上,林若塵腿上搭一層薄被,斜靠着。
尚武格鬥場,他是真的受了重傷。雖然當時用一股氣強撐了下來,可現在還是隻好靜養,若要用力,胸腹腔中,就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
陳風的到來,林若塵並未過多的驚詫。他回來的路上,就想通了俞雙龍老爺子的用意,還暗暗愧疚,覺得自己當時的反應絕對過了。
“陳師兄,小弟當時戾氣上頭,莽撞了。等我身體好些,去南山莊當面給老爺子賠罪!”
林若塵的聲音不高,卻非常真誠。
陳風搖搖頭,笑道:“林館主客氣了。家師也說是自己考慮的不周。主要還是我的心境有了問題,拳意晦澀,誤判了形勢。家師令我這個月呆在鷹翅,爲林館主擔待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算是賠罪。”
“不敢當。不過我暗城區現在,確實是虛弱,有陳師兄坐鎮,我也安心不少。老爺子的好意,小弟就愧領了。”
林若塵並未推辭。如今鷹翅正是在風口浪尖之上,沒有強者坐鎮,還不知道有多少麻煩。以陳風的實力,比自己更有威懾力。
看着兩人在溫言敘談,連看自己一眼都沒有,莫昂的心中就莫名升起一股煩躁。
“林若塵,軍長讓我帶話。只要你擔任特種大隊的武術教官,軍方便不再插手暗城區,任何的事務!同意不同意的,你給我個說法就好。”
莫昂不想再兜什麼圈子,直截了當就將石長羣的原話,給扔了出來。
他也知道,等候自己的,除過拒絕和嘲諷,恐怕不會再有第二種結局。
“回去告訴石軍長,林若塵身體好轉,自會前去報到。莫長官請回吧。”
莫昂恍惚間聽到“請回”兩個字,就搖搖頭,自嘲地一笑,轉身便走。已經走出了四五步才覺得不對,霍然轉身,驚愕道:“你,同意了?”
“怎麼?莫長官覺得,我不該同意?”
“不不不,同意就好,同意就好。”
莫昂直到走出暗城區,還總覺得活在夢裡一般。
這特麼也太不真實了好不好?當初你根本不名一文的時候,拒絕的斬釘截鐵,怎麼現在有了如此的地位,也已經和軍方結下了大仇,反而答應了下來?
難道我莫昂的智商,已經到了完全看不懂這個世界的地步?
不只是莫昂想不明白,就連小郎都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囁喏地問道:“師父,現在的情況,幹什麼要答應他們的條件?我們暗城區現在鐵板一塊,軍方能奈何得了我們?”
“我一個人,什麼條件都可以不答應。可暗城區有八十萬人口。我們活在華天國,軍方並不是我們的敵人,我爲什麼不答應?小郎,每個人身上都有擔當,你不能把自己活成一個獨夫。下去好好想想,我和陳師兄有些話要聊,去吧。”
小郎若有所思,爲兩人續上茶水,退出去時,輕輕帶上了房門。
“林館主對自己的弟子,要求的有些嚴苛了吧?他還是個孩子。”陳風笑笑,低頭細細地品茶。
林若塵輕嘆了一聲,輕聲道:“他跟在我身邊,想活下去,就不能是個孩子。這就是我們兩個的命。”
陳風擡起頭來,他直到現在才注意到,林若塵除過右臉頰上的疤痕,如同青蛇一般猙獰,也不過僅僅是個十八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