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桑東

有句俗語叫做:三步不同景,十里不同天。用在老虎溝這裡正是合適不過。所謂老虎溝,據阿德介紹,是爲了形容山谷狹窄,老虎都能一躍跳過。一入古道,兩岸懸崖峭壁擁擠,山谷間煙雨濛濛,彷彿在時光隧道中穿梭一般,飛瀑,湍流,鳥鳴,積雪,經幡,鉤織出一幅高原特有的金帛山水,腳踏在光溜溜的赤紅色的石板上,耳中彷彿那穿越千年的銅鈴聲仍在叮噹迴響,傾訴着一代代趕馬人的無盡滄桑。

石板道隨着山勢曲曲繞繞,無盡漫延,路上阿德嘴巴一直未停,似乎要將自己一輩子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于謙一般。從阿德這裡于謙得知,其實阿德他們不是老楊所介紹的洛巴族,準確的應該叫博嘎爾部落,這個部落在整個洛瑜地區也算規模不小,估計有上萬人,分散在桑東到龍崩山一帶的十幾個寨子,而桑東最靠近南伊曲,原先只是作爲前哨和商埠的存在,只是隨着後世與米林交往日漸頻繁,且有一座娘娘廟是部落的精神寄託,反而超越龍崩主寨,日漸繁華起來。作爲以往的商埠,寨子裡大部分人都會說些簡單的藏語,甚至有些年輕人,像阿德這樣的,還在米林上過學,會說些普通話。他們自己日常交流時並不說藏語,而是自己的語言,但雖然不語言,卻至今仍未有文字。

桑東位於老虎溝南側約十幾公里處,南伊曲的東岸,但卻不能順着河道直接南下。在山中走了十幾公里之後,一座大山橫亙在面前,南伊曲由此轉入山中,變成地下暗河,而古道則隨着山勢,向西南方向上山。據阿德介紹,此山漢名叫衣掌山,原先有位北方滿族的大人,曾經過這裡,儀仗因爲山勢險阻無法經過,而在此駐紮等待大人返回,因而得名,後來叫着叫着變成了衣掌山,于謙根據時間推測,這位滿族大人應該就是清末的駐藏大臣趙爾豐。看來要想到桑東村去,還得翻過這座衣掌才行。

兩個小時後,才過山頂兩個轉彎之後,就看到對面山腳下,一條蜿蜒小路的盡頭,稀稀拉拉的住着百十戶人家的樣子,雖然這規模在內地很不起眼,在這裡確實像阿德講的一樣,已經是個繁華的存在了。內心中於謙很不理解最初在這裡選址居住的人,這裡交通不便不說,也沒有平原,幾乎無法耕種,除了狩獵,堅守在這裡實在是無趣。

不過話多的阿德很快解開了于謙心中的疑惑。

“巴烏先生,您看到了嗎,那裡就是我們桑東,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趕到了,據廟裡的法師講,我們祖上也是住在波密這邊的,就是在墨脫一帶,只是一千年前不知道爲什麼,從那裡遷走了,一直遷到了西邊的拉達克,那裡的人容不下我們祖上,一直打仗,沒辦法了,過了百十年,我們祖上又殺了回來,就把寨子立在了更裡面的龍崩,那裡四周都是大山,與世隔絕,僅有一條古道通向南伊曲河,我們祖先就在這裡修了廟和哨寨,防範別的部落進攻我們,兩百年後,我們部落壯大,輪到我們出來欺負別人了,龍德,達東那邊的寨子都被我們博嘎爾人打怕了,現在寨子裡,有些上了年紀的奶奶,還是那時候搶回來的呢。”阿德說着,一臉的得意。

不過這一番話,卻讓老道提高了警惕,悄悄湊到于謙耳邊。

“老大,聽着這邊民風也不怎麼淳樸啊,咱那包裡有早上剛取的二十萬,讓他們揹着我有點不放心。”

“放心,這裡人煙稀少,商業也不發達,自給自足慣了,錢對他們來講廢紙一樣,倒是要留心你自己,別被留在這裡做了上門女婿。”以自己目前的戰力,于謙倒不太擔心安全問題。

“還有啊,老大,以前聽說這裡居住在山裡的少數民族,有些不太好的習慣,要是遇到自己家有倒黴的事,會給陌生人下蠱,希望陌生人把黴運帶走,咱們去他們家吃飯時可得小心。”小洋也湊到耳邊嘀咕。

這一說于謙也擔心起來,蠱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能不能克服,正想對老道小洋交待一下,阿德興奮的跑過來,“巴烏先生,快看啊,晚上是我們部落的豐收節,你看那是我們村的喇嘛廟,經幡已經樹起來了,晚上有篝火會,還有漂亮的供女跳舞呢。”

剛纔山頂看到了那個廟裡有經幡,但整個藏區哪個寺院沒有,所以沒有多注意。接着據阿德介紹,豐收節他們叫昂德林節,莊稼收穫後由村裡的老喇嘛確定下日期,全村人從各家端出雞瓜谷酒,聚在一起無所顧忌的盡情燒烤,狂飲,跳舞,會持續兩三天,龍崩山那邊的寨子也會來參加,幾位族裡的長老還會和法師一起祭奠娘娘,這是族裡的盛會,今年能邀請巴烏先生參加,全村人肯定會更加高興的。于謙三人每次來都是悄悄的進山,對山裡這些民族不熟悉,不想招惹麻煩,所以也沒有深入瞭解,這次趕上了,更因爲三人經過生死離別後的團聚,一商量也決定參加進來。

小村落依山而建,穿過村前橫跨南伊曲的小木橋,一條青石板路穿過村子通往後面的大山,消失在轉彎處。石板路兩側,高高低低各依地形建屋,就地取材用石板一層層壘起牆來,上面搭上木頭和阿德所講的雞瓜谷的秸稈,這一點與內地山區差不多,于謙老家山裡也是這種建築樣式,所不同的是這裡門比較小,門檻也高,這點于謙知道,聽說是防殭屍的。將於謙引進阿德的家,端上幾個酒桶後,另外三個小夥子就急吼吼的跑回家了。幾人回來的消息很快在小村子裡引起了轟動,四人當中阿德和那個染頭髮的名叫桑智的小夥子是被從村裡徵走的,另外兩個則是進山打獵碰上印軍的巡邏隊直接被抓走的,再加上近期傳言印度人會抓走人礦上,去了就回不來了,所以村子裡人心惶惶。

很快的,阿德家院子裡站滿了來問侯的人,其中幾個年輕人,還是昨天礦場上逃回來的,一看到于謙三人,更是親熱,像對待恩人一樣,將自己家裡珍藏的自釀酒一桶桶的搬過來,熱情的招待。

走了大半天,于謙三人早就有些睏乏,雖然過了午飯的時間,還是想着能早點混口吃的,只是這眼巴巴的看着人進人出,每個人進來都是隻抱着酒,進來就跪在地上敬酒,不喝又不行。而站在院子裡張落的阿德正在用很誇張的表情向別人介紹着什麼,不時的朝着屋裡指指點點,而寨民們則好奇的往屋裡瞄着,不一會兒,老道和小洋就抗不住了。

“老大,咱們這時被他們當猴看呢。”老道有些不滿,嘟囔一句,說着踢了包嘴獒一腳,“去,別擋在我面前,出去替道爺收動物園門票去。”最後一撥敬酒的人剛剛出門,老道就發起牢騷來,而包嘴獒則對着老道嗚嗚抗議兩聲,轉到于謙腿邊煨着。

在被人圍觀時,于謙點起根菸,也打量着院裡的村民,因爲馬上要舉辦豐收節,很多人已經穿上節日的新衣,男的大熱天上身黑色的獸皮坎肩,光着膀子,粗腿馬褲或者獸皮裙,有的還揹着張竹弓。院裡的女的主要是老年婦女,斜襟的黑色外袍點綴着紅條紋,雖然是大熱天腰裡纏着一個分不清是獸皮還是白毛由的短圍裙,這時又進來一個揹着弓箭的粗獷漢子,四十來歲,雙腿有力,腰裡的布袋裡裝着一個還在流血的哈拉子,上來看到阿德扳着他肩膀,兩人額頭碰了又碰,都非常激動。看到哈拉子,于謙又想到了在破廟那裡的那一對兒,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應該已經生仔了吧。

“謙哥你看”,小洋笑嘻嘻的指着院落水井旁邊的一塊木頭,于謙看了一眼,有點眼熟,正想着是什麼耕種的傢什,老道突然低喊一聲:“好大一條”然後低頭看看自己檔部,“和我的差不多大啊。”

這時于謙才明白過來是什麼東西,仔細看看刻畫得還非常像,那隆起的頭部還抹了紅色,估計是什麼動物的血,中間還開了條淺縫,心裡想笑又怕不禮貌“別吭聲,人家不說咱們別問,這的規矩咱們不懂,別冒犯了人家”于謙吩咐道。

那背弓的漢子順着阿德的手向屋裡看來,走路帶風,快步進屋,于謙幾人見狀趕緊站起來,漢子對着于謙說了好一陣,語速很快,于謙只聽出來裡面幾個漢字,其它的完全不懂,阿德趕緊介紹:這是我阿爸,是村裡最好的獵人,也是部落裡最年輕的長老。又指着另外一個進來的中年婦女說道“這是我阿媽。”那婦女倒只說了兩句,然後上前端起酒桶,于謙有些小尷尬,肚子已經很漲了,而且小洋關於下蠱的話還是讓自己有點顧慮,在自己的認識中,下蠱都是女人下的。

這婦女端起高30來公分,直徑十幾公分的酒桶後,拔掉上面的竹管,從蓋上的小孔裡倒些酒在自己手心,舌頭舔了舔,然後插上竹管,跪在地上將酒桶舉起遞上來,于謙見狀趕緊閃到一邊,看對方舔酒就知道自己多想了,但還是受不起這樣的大禮,沒想到那個漢子卻伸手將自己扶到婦女對面,指着酒桶又說了一通,阿德在旁邊解釋道,這時我們對恩人的禮遇,請巴烏先生坦然接受就可以了。于謙也只好側着身子接過酒桶,吸了幾口,口感與剛剛喝有稍有不同,有點類似內地小米釀的黃酒,入口稍酸,回味甘甜。再吸一口,不想竹管被裡面的酒醩堵住了,發出呲呲的聲音,有些不雅,趕緊停住。不知道怎麼誇獎一下,就拍拍酒桶,伸出了大拇指。而那漢子則哈哈大笑。中年婦女依次向老道小洋敬酒,兩人也不好推辭,吸了幾口,可能有于謙前車之鑑,小心了許多,沒有發出聲音。

院裡的人很快散去,漢子將獸袋裡的哈拉子交給中年婦婦去張落飯菜,這邊也抄起一個酒桶陪着于謙聊天。很快于謙從這個叫珈巴的漢子嘴裡聽到了一些信息,也明白了阿德竭力邀請自己來這裡的原因,看着阿德那一副無辜的表情,看來,這個活寶是念書念得心眼兒多了,拐彎抹角的想請自己來助陣啊。

原來桑東住着千把口的博嘎爾,往東到龍崩一帶,人口更多,因爲娘娘廟在這裡,又是大家祭祀的地方,因此桑東漸漸成爲了部落的中心。這些年來,米林那邊日漸繁華,而仍停留在原始氏族狀態的博嘎爾人中,有些不安分的年輕人眼光漸漸活泛起來,與祖輩直接結夥去搶不同,他們也同樣結夥,卻是到米林批發一些日用品,再運到更南邊的部落,換些山貨再帶到米林售賣。桑東也因此比部落裡其它村寨要富裕一些。

前些年印度人這附近建了個哨所,住着十幾個士兵和一個軍官,博嘎爾人只有領地,卻沒有強烈的主權概念,本來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兩年前開始這個哨所開始向部落裡收人頭稅,收繳獵物,行商也得交稅,慢慢又演變成抓丁去幹苦力或者當兵。雙方的矛盾激化成一場流血衝突,而只有弓箭竹矛,過着近乎原始耕獵生活的博嘎爾人自然不是手持自動步槍的印度士兵的對手,自己被打死打傷多人,卻連對方跟前都沒有衝到,戰鬥結束之後,印度士兵開始入村抓人,見到十六歲以上,40歲以下的都要被抓走,很多年輕人只能天天在野外遊蕩,不敢進家。這次阿德幾人先當了俘虜,又當了逃兵,怕是回來再被抓走,所以想借着于謙幾人的武力震懾印度人。

套路啊,這個阿德看着面善嘴甜,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于謙邊聽邊衡量利害關係,如果把這裡當做自己蟲草的貨源地,倒是值得下些工夫經營,但是有一個難題是自己不能常駐這裡,如果自己走了,印度人再來報復怎麼辦,一時難以決定,就將自己的顧慮直接說了出來。珈巴聽了倒時不擔心,只要把這個哨所端了,印度人再來村上人跑到山裡就行,反正現在也是這樣跑的,博嘎爾人講究有仇必報,不管是自己還是請的幫手。再說過兩三個月就是雪季了,遠處的士兵想再來也不容易。聽到這裡于謙也放心了,接着說自己計劃在米林開一箇中藥材收購的檔口,讓阿德幾個人平日裡在檔口幫忙,這樣可以避免再被抓走,阿德一聽連聲道謝,接觸過大地方的他,確實不想再窩到小村子裡了。

博嘎爾人的午飯平日裡到下午四五點纔開始,不過因爲于謙幾人的到來就提前了,這裡的飲食倒是與內地有些接近,飯菜都是用粗瓷盆或闢開的竹筒裝着的,一盆臘肉炒青椒,一盆燉哈拉子上面撒一層紅辣椒,一盆炒雞蛋,還有一份竹筒裝着的烤山鼠肉,呲牙咧嘴的,這個無論在南方或者米林都常見,三人也不覺奇怪,白米飯裡撒着一些雞爪谷作爲點綴,再加上雞瓜谷酒。老道朝着珈巴拱拱手,說道:謝了,嬸子今天費了心的,你看這菜不只好吃着美,聞着香,顏色也不重樣,青,紅,黃,黑,說完又指指自己手裡的米飯,白的”于謙一看,確實如此,珈巴表示這是他們老一輩傳下來的習俗,接待客人都是要用五色的飯,再窮也要配夠這五種顏色。說完敬了酒,幾個人就甩開腮幫子吃了起來。青菜和臘肉的味道與內地有些接近,只是多了麻的感覺,好像放了不少藤椒。由於于謙已經禁食野生動物,所以婉拒了那盆燉哈拉子和烤山鼠,爲了避免以後過多解釋,拿哈拉子的事向老道小洋作了說明,兩人雖覺奇怪,不過老大自己出來後變化很大,現在外人面前,兩人也不多問。

飯菜是由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端上來的,由於是夏季,只穿了條短褲,有些害羞的偎依在珈巴旁邊,眼睛直鉤鉤的盯着包嘴獒。于謙早就注意到了他,因爲山裡的生活雖然艱苦,看這一家的條件吃飽肚子還是可以的,但這個小男孩非洲難民一般的瘦弱,肋骨腿骨可見,膝蓋腫大,嘴脣發紫,還可以聽到肺部雜音。於是就好奇的問起來。小男孩一聽到說起他的事,更加害羞的朝珈巴擠了擠,而珈巴則愛戀的將小男孩抱放在一個草墊上。阿德介紹這是他的弟弟桑仁,從小身體就弱,村裡的法師說是被他們的神王借走了走了心,還沒有還回來。也去米林縣城的醫院檢查過,說是先天性心臟病,要到大的地方做手術才能治好。村裡還有好幾個小孩都是這樣。

阿德的說法引起了于謙的注意,正想繼續問,老道吐出來一塊烤山鼠的骨頭插嘴:是不是近親結婚呀,你們這裡山區人口少,這樣結來結去就那麼幾家,時間長不就串了嗎?

于謙想想也有道理,就繼續聽下去。

阿德聽了搖頭,說我們這裡有上萬的人口,還會和其它部落通婚,很少有近親結婚的問題,而有這個病的家庭,沒有近親結婚的現象。不知道是不是水土問題。不過接下來阿德父親講的一個故事引起了于謙的興趣,珈巴說很早以前有個從南迦巴瓦神山下來一隻獒王,爲了和他們的聖女娘娘成親,就掠走了一千個的童男童女,佈下了血池陣,要用這些孩子的心臟煉化自己的軀體,剛好阿底峽尊者趕到,用佛法焚化了獒王,並將他壓在南迦巴瓦峰下,併爲那個死難的童男童女超度。這些孩子投胎轉世後因爲心臟被盜走,就一直身體不好,整天病懨懨的。老道小洋自然是不相信這些,阿德在米林念過書,也不大相信,但于謙卻有些失神,自己在山洞裡遇到的和珈巴講的應該是一回事,確實發生過用童男童女佈下血池陣的事情發生,只是在洞中,佈下血池陣的卻是那個老和尚本人。

“那聖女娘娘呢”,于謙想了想問道,很多傳說,也並非無稽之談,雖經過口口相傳,發生了偏離歪曲異化,但總有一個本源。

“聖女娘娘爲了救我們的神王,與那尊者鬥法,後來也就消失了。不過我們這裡的人非常敬仰她,在我們村的小廟,就是供奉着她老人家和神王的。”珈巴講道。

這時幾人也都吃飽了,于謙來了興趣,正要講去小廟裡參觀一下,一聲悠長的螺號在村裡響起,而和阿德一起被俘的另外三個人也跑了過來,拉着于謙三人去參加豐收節,珈巴聽了抓起牆上的弓箭,幾個人一起來到小喇嘛廟前與早已等候在這裡的寨民匯合。

米林軍營裡,柳老爺子正在一動不動的盯着面前的屏幕:一個身影帶着鱗光從水裡躍出,然後水像薄紗一樣從身上滑落,一個黑影脫水而出,因爲前衝的速度太快,只在攝像機上留下一個虛影。柳老爺子就像木雕一樣盯着,而站在一邊的柳蓓卻看到他的手一直在抖。

“于謙,河南南陽人,出身於中醫世家,不過放棄家傳,學過散打,大學學習經濟學和法學,在青島一家家電企業工作一年後開店經商,一年賠光,後在臺東練攤,一年前溜過控制線去在洛渝部落區的一處無名大山上挖蟲草,掙了些錢,給家鄉蓋了個小學,人品也算不錯。爺爺,說起來姐夫和我還見過他兩次,在夜攤上做局騙人,除了會點小把戲,也沒有什麼異常的。”

“嗯,林峰,你見過此人?”

“是的,以我來看,當時他也沒有特別的地方,後在我和蓓兒去青島辦那個新天地的案子,之後按您的吩咐,去雜多尋找扎巴堅增活佛時,也在火車上見到過他們三個,就像一般的混子,沒見什麼獨特之處。”林姓男子全名林峰,傾身向前,對着被柳蓓稱呼爲爺爺的老人恭敬回道。

“小京,據他那兩個朋友講,他跌進山谷後,在山裡停留了多久。”柳老爺子直起身,在後腰的位置捶了捶,柳蓓趕緊上前扶着老爺子坐下。

老楊鋪開衛星地圖,指着那個位置說道:“據他朋友所述,應該是三到四周左右,兩個朋友也反映他原先只是會些拳腳功夫,以往也偶爾帶着他二人蔘與街頭鬥毆,但敗多勝少,對他現在的變化有些驚奇。”

柳老爺子對着地圖注視了半天,“我們去桑東會會他,是他老人家本人也好,是他老人家的使者也好,我們傳承了千年的迷,總算有些線索,現在正好有個機會,試探一下。”

去小廟的路上,于謙對珈巴的弓很感興趣,借過來把玩了一下,弓是桑木彎的,牛筋做弦,拉了兩下試了試力,然後又從獸袋裡抽了只箭,箭桿是用兩片細竹粘合在一起後磨圓,再裝了鐵箭鏃,入手沉甸甸的,估計是浸了油。將包嘴獒叨的一塊骨頭奪過來,拋向空中,然後搭箭開弓,“嗖”的一聲,竹箭穿透骨頭,又插進樹杆,包嘴獒連忙衝剌過去,咬着骨頭向外拽,撕扯了兩下才將箭從將骨頭扯下來,噙着遠遠跑開,生怕再被于謙奪走。

阿德則語速很快的向着父親講着什麼,珈巴看向于謙的眼神更加恭敬起來。

小廟佔地約一畝大小,廟前還有同樣大小的一片空地,空地東側的一個土堆上,豎着一個木樁,于謙只所以先注意到這個木樁,因爲它的形狀有點奇特,嗯,和阿德家的一模一樣,只是尺寸更大一些,十幾個小孩正圍着它邊尿邊轉,嘴裡還呼喊着什麼。

廟門外站了很多的婦女,都伸着脖子看向廟裡面,而於謙幾人則在珈巴的帶領下直接走了進去,裡面也站滿了人,也許是隻能男的進,裡面幾乎都是男的,說幾乎,是因爲還有四個盛裝的少女,與外面的女人相比,腰裡多了一串串的貝殼串,脖子裡也掛着銅銀相間的項鍊。于謙對這些不太瞭解,就緊跟着阿德。珈巴進院後和阿德說了幾句,分別向于謙三人躬身後走進廟宇的廂房裡,阿德則拉着于謙走向人圈,看裡面的表演。圈中有一個大火塘,明火已經滅了,只留下一些火星,上面十幾個鐵串正烤着哈拉子,山鼠一類的食物,前面一個幾塊木板釘起來的原木大案上擺着幾個大瓷碗,裡着盛着各種糧食。兩個頭插孔雀翎,滿臉塗黑,手持刀叉的男子正在舞蹈,于謙對他們古拙的動作有些熟悉,時而摺疊軀體再舒展開,時而五體伏地,再翻滾起身,刀叉在空中緩慢的轉動,沒有音樂伴湊,表演着卻一臉的肅穆莊重,不時的突然對空吼上一嗓子。就在於謙發愣時,歌聲響起,幾個女孩舉着雙手,扭着腰肢入場,邊扭邊唱,兩個男舞者轉到兩邊,不時發出“哭吧哭吧”的喊聲。

“老大,你說慶祝豐收呢,爲啥要喊着哭呢。”老道笑嘻嘻的問道。

“閉嘴,你看看這時什麼場合,咱不懂不要亂說。”老道馬上收斂起表情,昂首挺胸,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包嘴獒也一臉肅穆的樣子,直勾勾的盯着火塘上的烤哈拉子。

女孩的舞蹈動作仍然很慢,但多少有了些歡快的氣氛,舉着手轉身的動作很像日本人的阿波舞,不知道兩者有什麼關聯,不過於謙有些懷疑,這個部落的傳說,舞蹈,有可能和自己洞裡夢到的場景有關聯。

正在於謙思考時,人羣有些躁動,年輕人也開始起鬨,幾個跳舞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拿起一個木瓢,在一個大水缸裡舀了酒,雙手端着向于謙三人款款走來,有了上次的經歷,于謙怕對方這次再跪,連忙上前接,老道小洋見狀,也連忙上前,結果女孩推掉了于謙的手,將瓢舉起,端到于謙嘴邊,這有點類似貴州苗族的風俗,這倒也不用怯場,于謙稍稍彎腰,嘴巴對着酒瓢就飲了起來,雞瓜谷酒後勁很大,老道小洋下午的酒勁纔剛上來,正暈乎着,想要推辭不喝,整個院子的人都在看着,只好勉強喝了兩口,好在阿德很有眼色,看兩人實在喝不下去,就接過瓢喝了一口,又傳給旁邊的人,這才爲兩人解圍,這也讓于謙對阿德又高看了一眼。

瓢裡不斷的添上新酒,在人羣中轉了兩輪,四個姑娘又下場,不斷的拽着旁邊的年輕人下場一起跳,很多大家圍成一圈,圍着火塘跳了起來,而這時原來站在院外的婦女則端着各種食物進院子裡,擺在事先放好的桌子上後,也圍着跳了起來。

老道和小洋也歡快的加入進去,跟着瞎跳,于謙對這種舞蹈有些不太適應,慢慢向後退,旁邊的阿德很有眼色,也跟了過來,于謙指指廟宇的正廳,讓阿德帶着進去參觀,阿德面有難色,不過進了西廂房一下後,回來引着于謙來到正廳前,示意于謙自己進去,按阿德的解釋,他自己現在還沒有資格進這個正廳裡面。

與其它地方的廟宇道場不同,正廳裡只有一對神像,正是珈馬剛纔提到的聖女娘娘,約兩米多高,身着唐卡,頭配玳瑁,鵝蛋形的臉龐,眼睛裡透着慈善的光,流露的神情與洞裡的唐卡少女有些神似,娘娘像高大,而在娘娘像旁邊,卻還有一座高達1米左右的男性神像,身姿英武,五官卻不甚清晰,一眼看去,像是做工粗糙,只是在碩大的腦袋上寫意的勾勒出一個人的五觀。于謙有些神動,已經猜出兩人的身份來,就衝着獸衣男子和娘娘的這份感情,就值得自己尊重。緩緩的伏下身,按照夢裡跪拜的動作,五體投地,如此四次。側廂房門口,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的黑衣法師怔在那裡,望着于謙伏拜的姿勢,灰白的眼神裡突然射出熱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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