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白色的雲朵層層疊疊地堆積在遠處南珈巴瓦峰頂,雲彩的罅隙裡露出的一抹深藍,妖魅惑人。高原是屬於地球上爲數不多的一塊淨土,猶如每一個人,都會在心靈深處,保存一小塊屬於自己的排除掉慾望的空間,裡面裝着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比如良心,愛恨,憐憫和信仰。但高原卻又不是一塊樂土,這裡,剛剛爆發過近百年來,最慘烈的一場戰鬥,在現代文明造就的火器之下,六七百人在短短兩天時間內,被迫離開了這個世界。高原屹立不倒,生活還將斷續,而戰爭也將繼續。
廓爾嘎河水仍帶着雪山融水的冰涼,滋潤着這片淨土,滋潤着血液在冰冷和沸騰之間瞬息轉變的戰士。南伊曲河水緩緩的流趟,靜謐、多情、溫婉,似乎昨日的戰鬥已經被洗滌,被忘卻。然而那些血液已經變得如河水一般冰冷的戰士,卻沒有停息下來,尚姬身着護鄉軍的綠色迷彩服,配着一頂新式的卷檐帽,蹲在廓爾嘎河邊,掬起一捧河水,輕輕的澆在一塊墨綠色的岩石上,而在石頭上面,于謙正在嚯嚯的磨着金鱗。
“上校,你確定那個女的,也身懷與這個怪物一樣的功夫嗎?”利德爾將軍站在一處塔樓上,與薩米特並肩,正在眺望兩三百米外,正在廓爾嘎河邊磨刀的于謙和尚姬。
“確定無疑,我已經找過幾位步槍旅的士兵問過,當日他們隨瓦尼博上尉去河谷地帶戰備巡邏時,曾親眼看到此女可以凌空消失。再出現時,一出手就殺掉幾名士兵,其狠辣實不下於那個姓於的怪胎。”
“嗯,實在不知,像這種怪物北方還有多少,目前德里和大本營最擔心的,不是這機場和洛渝的得失,而是,像這樣的怪物,北方倒底還有多少,是不是他們已經掌握了某種技術,可以批量的製造這樣的怪物。德里的情報機關提供了30多年前蘇聯人生化人試驗的細節,與這兩個怪胎的表現十分接近,真是北方人真的掌握了這種大殺器,恐怕德里要考慮的,就不僅僅是洛渝的得失,還有與北方大國戰略關係的調整了。”
“那,大本營的建議是?這機場我們讓還是不讓?梅楚卡村的定居村民跑得差不多了,聽說那夥部落武裝都沒有攔截,一概放行”薩米特不動聲色的問道。
“德里還在評估,政府新換屆,他們的決定不會太快,大本營也不敢現在作出定奪,不過這戰事,可能要暫停一段時間了”利德爾滿臉的蕭索,到了這個年齡,這個位置,個人得失已經無所謂了,甚至爲了國家利益,承擔這次戰役失敗,個人名望受損又是如何,讓自己意興闌珊的是,面對對方咄咄逼人的攻勢,大本營卻再也拿不出應對之策,自己只能被動的困在這裡,攻,攻不動了,守,已經沒有士氣,士兵和軍官們每天所做的,就盼着能夠回去;退,上面沒有命令下來,道路也被北方人堵住了,自己是軍人,不能像村民那樣說走就走,但如果一直沒個說法,這個機場,就是自己的監獄啊。
正在發愁和正在咒罵怪胎的不只利德爾一人,目前戰事順利,眼看桃子成熟,到了摘的時候,于謙卻不得不提前離開,老楊那邊情況不妙,而且柳老身處桑東,自然清楚前線上于謙在與不在的影響,但仍然召喚于謙出手,說明了情況之重大,恐怕遠在老楊受傷之上。據土狼講,老楊離開米林之前曾去醫院見過他,要去執行什麼任務卻沒有說,土狼估計,因爲任務性質的特殊需要保密,或者楊隊長當時確實不知道。這才兩三天的時間,人已經在成都軍區醫院的ICU病房了,據說是刀傷,肋骨斷裂後插進肺裡,大腿骨折。
在自己的國土上執行任務,八名各地抽調的高手,三死五傷,而對方卻只有兩人,還是一對原本教學的外籍夫婦,于謙聽後怔了半天,這是什麼怪胎,難道是出了生化人?
軍事地議草草結束,抽完一支菸後,于謙正式下達命令,嚴格封鎖自己離開前線的消息,桑東事務由林峰總負責,毛隊長負責機場封鎖,喜子和土狼負責南線,在自己回來之前,不得跨過迎客峰,務必保證己方安全。
同時,爲了震懾仍在機場的利德爾,于謙趕在走之前,與尚姬來到機場附近的廓爾嘎河邊,你磨刀來我掬水。在兩邊無數的目光中,這場羨煞旁人卻又殺氣騰騰的恩愛秀演了足足一個小時,至到太陽偏西,已經墜到西爾豐頂山尖時兩人才拉着手緩緩離開。半個小時後,在南伊曲大拐彎處,撇下尚姬,于謙與已經等候在直升機上的毛處長和羅嫣匯合,直接飛往西南軍事首府成都。
說起這座城市,于謙去年的這個時間曾經來過一次,並且在這裡,通過荷花池藥市的周老闆,變賣了從青海和高原上挖到的蟲草,撈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一年的時間轉眼即過,藥市上相必依然熙熙攘攘,沒有人記得曾有三個,曬得非洲第一白的年輕人曾經來過,以及他們的去向。這座城市不但是華夏西南藥材的集散地,還有一重更顯赫的身份,那就是軍事上的大後方。這裡集中了華夏的航空航天工業,以及數不清的科研院所和軍事設施。毛處長已經得到了更爲詳盡的情報,此次老楊的任務,正是與一所大學科研中心的泄密事件有關。
事情要從2000年時一對來華支教的外國夫婦講起,當時兩人手持英國皇家語言協會的介紹信,來到位於成都的某高校作學術交流,並教授英語和西班牙語,此時國內正處於加入WTO關鍵時間,國內大學都掀起了學習外語的狂潮,莘莘學子們生活在象牙塔中,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對着復讀機一字一句的學着外語,這對被稱爲史密斯夫婦的老外的到來,很快成爲一大批學子追捧的核心,而這對夫婦也待人細緻耐心,彬彬有禮,教學態度認真,甚至到了固執的地步,尤其是這位史密斯特力先生,身材高大,長得還有幾分亞洲人的面孔,據其介紹祖上有着亞洲人的血統,更是讓正在重樹民族自信心的學子們熱捧。除了每週的幾節課,兩人還會準時的出現在學校每週五晚上舉辦的英語角。除此之外,學校附近的教堂,購物中心和川菜館,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學生上來搭訕,想要溜幾句口語,這對恩愛的史密斯夫婦都會不吝教誨,很快贏得了大家的熱愛。除了日常教學,這對夫婦還有兩大愛好,一是出門旅遊,主要是四川重慶一帶的名勝古蹟,青城山、三星堆、瓦屋山都留下了兩人的身影,據稱兩人來到四川的原因,正是因爲迷戀此處的人文風景。另一大愛好就是網球,作爲國內一流的科研院校,學校自然是有十幾塊高檔的塑膠場地,並且爲了照顧一些老教授們,其中幾塊室內場地被單獨劃撥出來,作爲教工專用網球場,就是在這裡,史密斯夫婦與一羣銀髮蒼蒼的老國寶們熟識,慢慢打成了一片,無話不談。
國門雖已開放,但作爲軍事重地,且因爲院校承擔重要國防項目,史密斯夫婦的到來,自然也引起了相關部門的注意,經過一段時間的瞭解,發現這兩人生活相當規律並且自律,外出旅遊僅限於自然人文景觀,生活中雖偶有一些涉及傳教性質的言論,但在風氣開放且包容的大學中,也算不上什麼出格,假期結束返校,護照上的顯示的各國簽證證明,這兩位假期期間並未固定生活在某處,而是在北歐,或者南太平洋的某些島國渡假,幾年過去了,史密斯夫婦中文越來越好,生活也越來越中國化,在學校裡擁有了大批的粉絲,漸漸地,相關部門將兩人從關注名單中遺忘。
就在一週前的一個陰雨天的傍晚,史密斯夫婦如往常一般來到網球場,與兩名教授對起了混雙。無論是斜角,上旋,急截,還是側步,滑步,上網還是過頂,這對夫婦都是應對自如,既保證擊打的連續性,又能適當照顧兩位老教授的體能,讓兩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能夠在與年輕人的對壘中,也能享受到網球的樂趣。
不知不覺間已過了晚飯的時間,史密斯夫婦如往常一樣,邀請兩位教授一起品償中餐,因爲相互熟悉,又打得非常高興,其中一位曾姓教授應邀前往,到校門外一家新疆菜館點了份大盤雞吃喝起來。一直到十一點多,學校要鎖大門時才返回。回到校園之後,這位曾姓教授不知着了什麼魔,竟然迷迷瞪瞪帶着史密斯夫婦來到位於學校某處地下科研中心,因爲此處涉及高度機密的國防科研項目,日常這裡內衛值班,又有兩道指紋和虹膜驗證的門禁,但當天晚上,值班人員遭襲,監控被植入病毒鎖屏,而曾教授就這樣帶人進入地下二層的核心機構,又被盜走了服務器上的硬盤。
“既然不知所蹤,那後來是怎麼發現此兩人的呢”黑鷹上,于謙晃晃手中,顯示絕密級的案情通報,向毛處長問道。
毛處長也是在等待于謙時,與成都方面取得聯繫,瞭解了更多的情況:“科研中心的服務器上,有三道保險,並有自動報警裝置與內衛和國安直接聯網,史密斯夫婦在拆卸硬盤時觸動警報,科研中心大門即刻鎖死,將三人困在了地下二層,不想在大批內衛趕到,將門打開準備捉拿時,卻被其挾持了曾教授,突出重圍給逃了。國安方面迅速封鎖了車站,高速和機場,全城緝拿,兩人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至到昨天深夜,監控中心發現有兩名金髮女子出現在領事館路附近,通過人像還原技術,正是潛逃的史密斯夫婦,楊京的小組正在此處便裝堵截,於是雙方發生交火,這時卻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也導致了小楊全隊死傷,並讓對方再次溜走。”
“什麼事情?”于謙好奇道
“喏,你自己看看,監控拍的,不是很清”毛處長朝着羅嫣點點頭,後者打開一臺比磚頭還厚的筆記本,點開一個視頻文件後遞給於謙。
視頻是黑白圖像的,在路燈陰影處,只能看到幾個灰白色的人影正在撕打,並不時的拔槍互射。于謙雙眼緊盯在屏幕上,很快從身形上找到了老楊,老楊兩次小擒拿手都被對方滑掉,甚至被反身側踢,倒飛出去,兩名國安手中閃起火光,應該是開槍了,一兩米的距離,幾乎面貼面的開槍,卻不見對方倒下,或者在槍彈的作用力下後退,倒是剛剛站起的老楊,卻被對方用刀捅中,再次踢飛出去。幾名國安人員不要命的撲了上來,想要將兩人壓倒在地,卻不想對方腳下像裝了彈簧一般,原地後飛十幾米,手中連連爆起火光,將幾名國安人員打倒,兩名金髮間諜中,一長髮女子出手最爲狠辣,在開槍擊倒一名國安後,又用腳對準其脖頸處劈下來,一灘血色在這名國安嘴角漫開,估計頸椎是斷了。
于謙默不作聲的看了兩遍,即便自己這些天來打打殺殺,見慣了生死,但作爲旁觀者時,尤其是受損是己方,仍不勉看得心驚肉跳,想不到在和平時期,在這條平時不曾注意的戰線上,竟然有如此激烈的戰鬥和如此重大的犧牲。
“毛哥,像這種事情,應該早點叫上我的,楊哥也不用遭此一難了”于謙緩緩合上電腦,看到這些戰士遭難,心裡難受。
“大意了,沒想到這兩人如此怪異,據倖存下來的行動隊員講述和彈道對比,手槍子彈是從對方肩膀上滑過去了。昨天南線局勢正在緊張狀態,柳老壓下此事沒有通知你,只是這次失竊硬盤涉及重大國防項目,不容再有失,並且這兩個人身手過於蹊蹺,怕是常人無法對付,柳老不得不安排你走一趟,會會這兩人”
“毛處長,這兩人已經得手一週了,有這麼長的時間空白,這硬盤會不會已經被交給其他人,或者上面的信息已經被對方傳遞出去了”在一旁一直默默傾聽的羅嫣突然插話。
“白天時國安部門根據監控,找到了這兩人在外的藏身處,是三個月前兩人已經租下的秘密據點,搜查後一無所獲。並且硬盤有加密措施,採用哈希算法有兩千多加密位數,沒有大功率專用解碼計算機無法解開,強制解密會激發硬盤裡植入的病毒,破壞芯片並反制對方的系統。今天下午監控地點的電力顯示異常,可能有大功率用電設備啓動,我們不得不採取斷電措施,讓其單憑內部發電,無法啓動大功率設備。不過也不能再等了,情況又有新的變化”
“什麼變化?”于謙和羅嫣齊聲問道。
“該國副國務卿會來成都訪問,屆時會到領事館去,如果對方以外交人手的身份混進訪問團,依據維也納外交關係公約和雙邊協議,我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溜走了”
“什麼時候?”于謙再問
“明天上午……”
“就這一夜時間啊?”于謙倒吸一口涼氣,學的就是法律,于謙自然知道領事館和外交使團的外交豁免權,恐怕這也是這兩對史密斯夫婦突然出現在領館路的原因吧,兩人可以搖身一變,成爲派駐國的領事官員,或者使團成員,甚至易容成那位副國務卿都行,然後大搖大擺的離開。“明天上午,明天上午……”于謙沉吟着,突然又問道:“準備鬧到什麼程度?”
“東西,必須拿回來;人,以血還血,不能讓他們活着離開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