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跳入河中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衆人選擇在一號陣地的炮兵區重新紮下營後,就按排人手不斷的沿河搜索。尚姬放心不下,更是繞到機場外圍,深入到廓爾嘎河上游查看,兩個方向均無所獲,老道小洋和毛隊長聞訊也趕了過來,準備往蜂腰峽方向去看看。于謙是在沒有受傷的情況下主動跳進廓爾嘎河的,應該沒什麼大礙,但人這麼久沒有回來,終究讓人心裡七上八下。
天擦黑的時候,就在老道小洋帶隊,準備第二次排查時,于謙終於渾身溼漉漉的回來了,人未受傷,卻黑着臉,半蹲在衆人身邊,默默的抽着煙不說話。
“老大,你這是咋啦?我不是聽說你當着他們軍官的面劈了他們幾個人,還把軍旗砍了,威震機場,咋還不開心?要不咱再去砍一遍?噫,老大,你身上咋有股怪味?”老道先湊了上來,說着說着,鼻子抽了抽,捏着于謙的衣領聞了聞,連忙擺手。
“你遠點,我今兒踩了狗屎了,別讓你粘了晦氣”看到于謙終於開口了,衆人鬆了口氣,不自覺的圍了過來。
于謙看着大家關切的目光,嘆了口氣,還是把這個糗事說了吧。
尚清已經原涼了林峰,兩人挨着坐,聽了于謙的話面面相覷,都繃緊了嘴不說話,毛隊長轉頭看看周圍的人臉都繃得很緊,自己的嘴角抽了抽,揪着頭髮,勾着頭將腦袋埋在兩膝之間。
小洋盯着自己的腳尖,那裡有一隻大黑螞蟻正在往鞋尖上爬。
老道擡頭看天,瓦藍瓦藍的蒼穹之上,稀疏的幾顆星星已經冒了出來,老道數着星星,不過兩肩卻在不停的顫抖,突然咯吱窩有些癢,像是一條毛毛蟲在爬,毛隊長從膝彎下面正拿着一根樹枝捅自己。
“哈哈哈”老道第一個忍不住,先爆發。
“哈哈哈……哈哈哈”幾乎老道第一個哈字出口,衆人一齊爆發,毛隊長更是抱着腦袋,從山坡上滾下去幾米遠。
不遠處正在佈置警戒的長樂不解的跑了過來,聽小洋講完緣由之後轉身便跑,不多時,老唐營和護鄉軍陣地上也都爆發起轟笑聲。
“于謙,你過來”尚姬一手捂着嘴巴,亮晶晶的大眼睛也變得細長,“你把衣服脫了,我去幫你洗洗吧。”
桑東村,拉赫曼正吃着一種被北方人稱爲大餅的東西,比自己國家的甩餅厚了一些,口感適宜,卷些生菜和烤羊腿肉味道也很香。餅是一位很漂亮但對自己很兇的部落小姑娘送來的。這些部落武裝雖然痛恨自己,但看起來受到了很好的約束,一天下來,關在軍營操場上的俘虜們並未受到虐待,甚至那些揹着槍的護鄉軍士兵還搭起了遮陽的篷布,提供的淨水和食物也比較充足,與這些看管的士兵們伙食一樣。當然作爲軍官,拉赫曼的待遇還要好一些,這些明顯是北方軍人的人,爲自己提供了單間,這相當於爲自己保留了作爲一名將軍的尊嚴。甚至在下午的時侯,還被邀請到一名校級軍官的房間,享受了一杯高原上難得一見的咖啡。經過一夜的沉澱,拉赫曼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作爲俘虜的身份,甚至打定主意,在適當的條件下,也不介意提供一些對方感興趣的信息,只要能夠確保的待遇能夠與院子裡的士兵們有所區別。
現在已是下午五六點左右,拉赫曼靜靜的躺在木板牀上,豎着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心中默默計算着,已經是第十六架次了,直升機從凌晨開始,一刻不停的往南方運送物資,就在今天早晨,第一次聽到螺旋槳的聲音時,拉赫曼爬到小屋的天窗上,認出那是四架黑鷹,其中兩架下面,各吊着一門122口徑的榴彈炮,連這樣的重火力也運往前線了,看來北方大國已經下定決心,準備從幕後跳到前臺了。拉赫曼已經不看好將來的戰爭走向,印度雖然佔有地理優勢和兵力優勢,但是炮兵和北方大國仍然不是一個檔次上。而己方空軍雖然這些年引起不少歐洲和俄國人的新式戰機,但在高原地形上,空中力量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這在美國人的十年越南戰爭中已經驗證過。這樣也好,自己回國後的壓力會減輕一些,可以解釋成我以62旅兩個營的兵力對抗整個北方大國,本人臨危受命,親臨前線指揮才致兵敗被擒的。
接到請喝咖啡的通知時已經明白了對方的用意,這是要開堂審訊了,這是抓到俘虜之後的必要程序,各國都不例外。拉赫曼早已經組織好語言來委婉的表達自己的條件,只是暗暗希望自己不要表現得過於緊張,如果可能,還希望對方能夠不要讓自己太過狼狽。
咖啡是在軍營隔壁小廟的一個廂房裡喝的,屋裡很簡陋,說明北方人也是來這裡不久,還未站穩腳跟,一切都在草創階段。火塘上面擺了一張原木打製沒有漆面,看起來有些年份的小桌子,一個紅光滿面的老人,一位面色冷峻,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還有一位身着護鄉軍軍服,容貌俊俏卻帶着一絲慵懶的女軍官。拉赫曼掃了一眼,那個讓自己恐懼到骨子裡的年輕人並不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也是的,前面正在緊張對峙,他應該在前線纔對。拉赫曼突然對利德爾產生了一絲同情,估計他現在也不會比自己好過吧。
沒有色厲內荏的恐嚇,沒有威逼利誘或者拐彎抹角的套路,甚至前後的話題根本不涉及軍事情報。一杯熱咖啡端上之後,沒有任何寒暄,那位老人用熟練的英語,表達了希望自己能夠在此耐心等候幾天,等待和平重新降臨,再任自己決定去留的態度,並將身邊的林姓軍官介紹給自己,說如果生活上或者思想上有什麼問題,可隨時向這位軍官尋求幫助,並請拉赫曼先生協助他們管理好被俘的士兵,他們不希望看到這些已經放下武器的士兵再有任何傷亡出現,希望他們能夠安心等待和平協議的達成,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人身邊。
拉赫曼向老人表達了感謝,心中卻暗暗有些失望,自己精心準備的措辭似乎用不上了,對方對於自己這名高級軍官所掌握的情報,似乎根本不感興趣,這也說明,自己的利用價值也沒有了。
不過接下來的安排,又讓拉赫曼興奮起來。小院子裡,十幾個木箱被打開,裡面是整整齊齊的綠色軍毯,水壺,餐具和一些巧克力等零食,那位腳有些跛的林姓軍官告訴自己,將由拉赫曼負責將這些生活物資發放到每位士兵手中,之後還要組織士兵到河邊挖溝,修建十幾個小池塘用以俘虜們的洗漱。這是在自己的士兵們面前重新建立威望的機會,在下屬們眼裡,這些都是旅長爲大家爭取的,拉赫曼略微盤算一下後,爽快的應了下來,並再次致謝。
拉赫曼帶着一絲絲的得意,甚至是倨傲的神色回到了軍營裡,迎着那羣前部下們仇恨,或者鄙視的目光,拉赫曼面色輕鬆,高高的翹起下巴,一個個回望過去,順着這些俘虜兵的目光,這位前准將也愣在當場,他突然明白,這些士兵們的敵意來自於哪裡了,就在軍營的一處角落裡,一個黑色的氈佈下面,一堆堆的陶罐整齊的碼放着,並且一大羣部落青壯正在肩挑人擡的將更多的陶罐運進軍營碼放。很快,士兵們低聲的議論驗證了拉赫曼的猜測,梅楚卡機場突圍失敗了,大本營的援軍也失敗了,陶罐裡裝的都是印軍戰歿者的骨灰。拉赫曼微微低下了腦袋,心裡有一絲絲失望,但同時也變得全身輕鬆,壓抑一天一夜的那種莫名的煩惱突然消失了,既然大本營和利德爾將軍都失敗了,那我被俘也不能算太意外吧。
柳老這樣寬容的做法,是于謙臨走前交待給林峰的,雙方的敵對,來自於利益的衝突,而作爲拿槍的戰士,執行的是上級命令,戰場上廝殺各爲其國,死傷難免,輸了,放下武器,等於放棄了作戰的資格,退出戰場,迴歸了平民的身份,戰勝方再去羞辱傷害或者激起仇恨有違人性。博嘎爾人雖然恨這些印度人,意欲挑幾個當官的依照傳統絞首,掛在廟前的木幹上,但當林峰解釋說這一切者是于謙安排的時,鑑於于謙當前如日中天的聲望,兩位法師及幾位長老馬上改口稱讚是神使宅心仁厚,有善無類,與娘娘道法的暗合,自然接下來也不會再有人反對。
林嘎爾前線,第二批運送軍用物資的山羊大軍,在天剛黑時趕到,隨同前來的還有一個連的工兵,是白天時從米林出兵,徒步穿越南伊曲河谷趕到的。黃營長那邊自己的工兵排已經去支援白吉嶺了,於是留下半個連,用於在達東峰山頂和兩個哨所營造防空陣地,剩下半個連前來支援前線。而於謙也得以換上一身清爽的衣服,接待完前來報道的半個工兵連,正端坐在臨時搭建的營房中聽取柳蓓的彙報:
“石恩隊長報,下午6時許,空降的一個營的印軍突然開始後撤,目前前隊已經退至迎客峰岔道口處,據查,印軍在此已集結不少於一個團的兵力和不少於一個營的坦克,122毫米榴彈炮16門,目前正在迎客峰鋪設雷達設施,暫無北侵跡象。特戰隊已經完成地雷重新鋪設工作,在鷂子窩處宿營,請示是否趁夜襲擊敵營”
“邊營長及呂雙喜報,今日遭敵直升機盲射,造成4死1傷,均已送至後方安置,請求增加防空彈藥補充,以備明日印軍加大空襲強度”
“石門及土門黃營長報,正在鋪設電路和大功率雷達,正在建設火箭炮陣地,預計明日下午,大口徑火箭炮和防空導彈佈署完成,可開展從林嘎爾南麓到梅楚卡一帶的防空作業,並可直接轟擊機場”
“基地方面林峰報,傍晚時組織印軍俘虜強化勞動,以消耗其體力,又展示了獒犬隊捕俘演習以震懾不軌,目前戰俘情緒基本穩定。夜間谷長鳴隊長將組織全體護鄉軍留守人員及獒犬隊加強巡邏,防止不測”
“梅楚卡機場與提斯浦爾及南線印軍電碼聯絡頻繁,只是更改了新的電碼本,我們以現在設備,無法破繹”
柳蓓講完,拿起紙筆,一雙大眼睛盯着于謙,等待指示。而於謙則端坐在正席,雙目微眯,看來毛處長的老闆來真格的了,先送給自己一把*****表示安慰,現在連防空導彈和大口徑火箭炮這樣的大殺器都送上來了,這是好事,不過,迎客峰那一個團的印軍卻是一個大麻煩,不搞掉他們,機場裡那位利德爾將軍就不可能死心和自己談。思索一陣後,抓起激光筆,對着前方几個座標點照了幾下,毛隊長會意,測量後彙報:從這裡到鷂子窩,直線距離10公里,地面道路約25公里,從石恩隊長的鷂子窩再到迎客峰約20公里,目前我們裝備的107火箭炮射程太近,而榴彈炮無法機動,一旦推到射程內,鷂子窩地形狹窄,遭對方重火力反制時將無法回撤。
于謙起身走到地圖前面,盯着當日從礦上救出老道小洋後的那個岔路口,那裡的地形在腦海中一一閃現,如果讓印軍在那裡佈置上大功率雷達,將很容易壓制住己方的通訊,並能準確的引導戰機和重炮對自己凌空轟炸,而機場上的印軍相比己方仍處於兵力優勢,如果受轟炸的刺激再伺機反攻,己方剛剛取得優勢的局面將會馬上翻盤。必須要幹掉他,于謙打定主意:
“誰隨我去把它炸了?”
“我”臨時營房裡衆人一齊起身,就連柳蓓也上前一步,一雙美目期盼的望着自己。
于謙環視衆人一圈,從前夜戰事發動以來,兩日激戰,自己眼前衆人幾乎不眠不休,就連下午趕到的老唐營,也是從丸一商社各處單位抽調後馬不停蹄趕來,他們不同於自己,是人終究不是機器,是需要休息的,四五十公里的山路不是單靠血勇就可以趕過去的。
“世叔,毛處長坐下,毛隊長負責此處軍務,長樂負責協調老唐營,不可離開”于謙目光在衆人面上掃視一圈,將幾人排除掉,開始點將。
“王浩,賈本道,王俊洋,出列”打仗親兄弟,于謙決定帶着兩人歷練一趟。
“到”
“你們三人隨我前去,馬上交接軍務,準備炸藥和地雷,通知呂雙喜兩個小時後在林嘎爾南麓的岔道口,石恩三個小時後在鷂子窩下K4山道等侯”
“當日我等幾人從此處逃出,今日我們再殺回去,就像今日早晨在此處一樣,把地雷埋到他們門口,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很快陣地上人影憧憧,老道和小洋忙着向毛隊長交接軍務,而於謙則隨着柳蓓趕到通訊班,忙着和各方作出迴應,一個身影慢慢悠悠的從臨時營房走出,走到黑暗處,趁人不注意,快速的鑽進那輛搶過來的裝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