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下雙方立了文書,張琳與高強俱是承製名義,將議定面,一式兩份,又立副本兩份,各自簽押蓋印。那張琳自以大事了當,奉使不辱使命,心上甚是輕鬆,次日便即辭去,率衆回返燕京去了。

高強自己不出,命葉夢得一路相送,自己卻疾馳入軍中,吩咐擂鼓升帳。少停諸將悉至,高強將文書副本之一出示,諸將看罷不明所以,种師道便問道:“相公,來時今聖有詔,當謀恢復燕雲漢地,如今只得四州,又要將糧食與那遼國,豈不與朝旨不合?倘若發作起來,相公幹系不小。”劉琦、關勝等人衆口紛紜,亦皆如此說。

高強笑道:“公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遼主天祚雖然有意割地,卻無有誠意,只想遷延時日,待破女真之後復索此地而已,如今張琳卻果真攜了國書回去,要割讓四州,那燕京官屬怎敢善專?勢必要飛騎往報天祚定奪,一來一往,費時甚久,絕非一月可至,到那時我軍便可以遼人敗盟不守爲由,出兵攻奪四州。”

諸將方纔醒悟,那種師道卻又問道:“相公所慮自是有理,奈何遼人謀不及此,倘若果真應期還了四州,又當如何?”

“當真不煩我兵就得了四州,豈非更中我意?”高強大笑,負手道:“到那時,我便進兵取了四州,一面撫定百姓,一面窺北地虛實,待時進兵。這四州既割。那燕地百姓亦知遼國不可久。自當絡繹來投,遼兵倘來截奪,我便乘機進兵攻取。又有何難?”實際上他還有一樁沒有說,萬一遼國果真委曲求全,一意退讓,他還可以自遼東進兵。從顯州越蒺藜山長驅六百里。直取山海關,這一路上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諒來契丹守不住。

种師道等聽了。方纔服膺。心說這高相公說的好聽叫做不拘一格,說地難聽就是說話不算。這邊喊着要固盟結好。援助友邦。那邊卻是打你沒商量。咄咄逼人。壓根就沒有收手地意思。這座中將領多半是高強一手帶出來的。因而也不放在心上。惟有種師道自幼隨張老夫子讀聖賢書,這心裡對於禮義還是較爲執着的,只是他自己也是高強提拔上來地。又見諸將異口同聲叫好。縱然心中有些彆扭也只好吞聲不言了。

當下高強命諸將分頭整軍。劉琦右軍和關勝後軍負責收取易二州,韓世忠背嵬馬軍與楊志踏白馬軍專責巡查邊地。前軍史進部與左軍李孝忠部作爲預備隊,以備不時,又飛報河東童貫。請他以時索取應朔二州。如此大事,高強當然不能自己說說就算了。亦須命使者飛報汴京趙處。就便將自己的後續圖謀一一解說明白。此等重任非翰林學士葉夢得莫辦。得須待他送使回來纔好出發。好在此間往返雄州白溝館亦只三日許,盡來得及。

按下高強這裡秣馬厲兵,摩拳擦掌不提。單說張琳取了文書。程往燕京來,一路只顧催迫行程,唯恐誤了時日。離河間府第八日頭裡。使節便進了燕京城。到彼處一問。張琳不由得跌足失聲:“地怎生是好?”原來那燕京留守、秦晉國王耶律淳因爲耶律章奴反叛之事牽連到他,年初單騎北上赴上京廣平澱行宮,去向天祚帝請罪去了,留守司乃是空衙門。

張琳無奈。只得又趕往南面樞密院。去尋那新到任不久的南面樞密使李處溫商議。若是有的選擇。張琳必不欲和這李處溫打交道,只因此人之叔父耶律儼與蕭奉先交好,都被目爲奸佞一黨。而李處溫之所以能登上南面樞密使之位,又全仗着重賂蕭奉先而得。張琳自負才幹,怎能與他爲伍?更不用說這次奉使地成果是定了一份割地文書,勢必要惹人言語地。

硬着頭皮到了樞密院,有人通傳進去,少停只見中門大開,李處溫率官屬出迎,排場甚是浩大,張琳見此,心中稍安,便也振衣而上,與李處溫以下燕京官屬見禮畢,遂將匣中取出那份文書,說與李處溫聽知。

那李處溫聽罷,大驚失色,一把將剛剛接到手裡的文書擲還給張琳,猶如扔掉一塊燙手山芋,連連搖手道:“張相公,似此大事,本府何敢擅專?總須待秦晉國王回燕之後方好定奪,或者相公飛騎往上京去見主上,當面稟明亦好。”

張琳滿腹苦水,心說若不是南朝催逼太緊,只給了一個月期限,我連你這樞密院都過門而不入,直接就趕回上京去面聖了,哪裡還有你說嘴地份?無奈時日不與,這裡往上京道路又不太平,誰知道這文書要多久才能送到上京天祚手中,這個風險他可擔當不起。

當下張琳拿出自己奉使議和地聖旨來,只要李處溫依從文書,速辦交割事

李處溫卻只是不許,說什麼都不肯擔這責任。實則南朝有了貓膩,受了許多賄賂,許了無數好處,只是無以爲報,待昨日,忽然有燕民劉晏來傳趙良嗣口訊,說及割地之事,要李處溫念及當日北極廟中誓言,一力推諉交割事宜,只要延宕時日纔好。

那李處溫本是小人,心中只想着自己的榮華富貴,眼見遼政不修,遼主親征又敗給了女真,心中早在那裡尋退路,有趙良嗣這條線在南朝,如何不牢牢抓着?不過他一家都在燕京,輕易也走不脫,否則恐怕早就出奔了。當時得了趙良嗣的訊息,李處溫心中大喜,倘若能奉燕京以歸南朝,這等大功,勢必加官進爵,風光不亞於在遼爲相矣。

是以今日見到張琳,不管張琳軟說硬喝,李處溫打定了主意,這顆腦袋只是搖晃,就是不點頭。總之一句話,就是作不了主。這扯皮推諉的功夫原是官場一絕,李處溫這類小人玩起來更加得心應手,張琳硬是拿他沒辦法,無奈之下,只得央請李處溫招集燕京大小官屬會商,總不成生生違了日期,到時候南朝將兵來取四州地話。那他張琳可就百死莫贖了。

李處溫見他這般說。正中下懷。心說我都不敢作主,莫非那些下官還敢出頭?當即吩咐人去知會在燕大小臣僚,齊集樞密院會商大事。他這裡攜着張琳地手進了樞密院,將將坐定,忽聽有人來報:“北面林牙耶律大石率兵到此,求見樞密相公!”

李處溫乍聽此名,眉頭不覺一皺。心說這要命的時候,怎麼來了這個人?耶律大石亦是宗室名人,李處溫自然認得,情知他性情剛烈,又忠心契丹,若是聽說割地之事,恐怕要弄出事來。

那張琳在旁,卻不知這李處溫的鬼心腸。聽說耶律大石到此。卻有幾分喜歡,忙站到廳堂下相迎,這個喚作降階相迎。少停。耶律大石一身鐵甲,鏘鏘直入,見到張琳與李處溫俱在,也有幾分意外,忙上前見禮,說起來時情由,卻是他進擊耶律章奴失利之後,退到顯州重整兵馬,沿途又招了千餘兵將,只因到處徵不到糧食,想及燕京自來糧廣,便到此求糧。

李處溫聽罷,忽地冷笑道:“林牙自是悠閒,前日探報自上京來,說那耶律章奴一黨業已伏誅,林牙雖是進兵不利,卻也有些功勞,不往上京去領功賞,卻來這燕京索糧則甚?”

耶律大石一張臉漲的通紅,李處溫這等人自來他是瞧不起的,現今居然受了他的嘲諷,叫耶律大石臉上如何掛的住?偏偏兵敗給耶律章奴又是事實,不容辯駁,只得咬牙苦忍,向上道:“某奉命集兵諸路,預備隨主上再徵女真,道路不靖,州縣無糧,這數千兵馬只怕到不得上京,萬祈相公念在國家大事,撥給糧草。”

李處溫又是冷笑,待要用言語激他,張琳見不是頭,忙出來說合:“說起國家大事,眼前卻有一樁,正要林牙相與定奪。”便將割讓四州之事說了。

那耶律大石不聽便罷,乍聽要割讓四州給南朝,只氣得他鋼牙咬碎,雙眉倒豎,暴喝一聲“豈有此理!”一把揪住張琳地前襟,怒道:“張相公,當日主上駕前說及議和之事,某也曾聽來,餘睹都統雖雲割地,只命你藉此遷延時日,待我兵彙集,擊破女真之後,方好與南朝說話。你卻好,竟將四州輕輕割去,豈不思此地盡是列祖列宗血戰所得,今日輕輕一棄,他日縱以數十萬衆攻取亦未必可得也!”說到後來,語聲已是嘶啞。

張琳也是一肚子苦水,天曉得朝中人到底是怎麼想地,要借談判來拖延時間,你看那南朝大兵壓境地架勢,哪裡容得你拖延?能只割四州,已經算是萬幸的了!“林牙不知道理!南朝現今陳兵邊境,河北二十萬人,河東二十萬人,統計四十萬大兵,我兵在此燕雲二京者不過數萬,兵甲不完,糧草不廣,如何抵敵?今朝議割讓四州,難得南朝允可,若能就此息兵,尚可借南朝之力往破女真,庶幾我契丹國祚得存,萬千之喜也!林業只計較一地之得失,卻不審孰輕孰重乎?”

耶律大石哪裡肯聽?扯着張琳正要再說,此時在燕京諸官絡繹而入,彼此廝見不休,耶律大石總不好在這稠人廣衆之中大發脾氣,只得摔了張琳的衣襟,怒而不言。

少停,李處溫見諸官畢集,便請張琳出來,將那份文書讀了一遍,諸官聽了便是轟地一聲,猶如炸了鍋一般,吵的不可開交。李處溫連連叱喝,好半天才算安靜下來:“列公,如此大事,雖雲有朝旨文書,本相亦不敢擅專,只得招集列公商議,看看衆人之智,此事當如何處?”

才吵吵的厲害,真要一個一個發言了,諸官當即閉口去看自己的腳尖,只作充耳不聞狀。也難怪這些人如此,他們大多家小都在燕京一帶,近年來也都知道南朝有意恢復燕雲,內裡更有多人受過南朝地好處,約定了一旦平燕之後可以爲官,如今聽說南朝果真要來了。自思退路已經找好,哪裡肯爲遼國出一計,設一謀?即便是仍舊對遼國有忠心者,卻也對此情勢無計可施,是以只得閉口不言。

李處溫見此情形,正中了他下懷,往張琳一攤手道:“張相公,你也見來。此情乃是衆人皆一。都不敢擔此重任。可不是本相有意推諉吧?敢請相公速速往上京去,求了主上旨意,我等纔好奉旨行事。”

張琳眼光在一個個大臣面上看過去,竟無一人敢於和他對視的,心中委實失望之極,顫聲道:“方今國事艱危,我等食君之祿。不能擔君之憂,諸公讀聖賢書何用?方今已約了一月爲期,本相往返上京奔波不打緊,只恐誤了時日,到時那南朝將兵來取四州之地時,徒然更起風波。若是北虜未平,南釁又起,奈大遼九世宗廟何?”

這些南面官多半都是漢人。讀書考進士出身。聽見張琳以君臣大義相責,面上着實掛不住。這座中也不是個個都與南朝有染地,當下有權知樞密院事左企弓出班道:“兩位相公。不是我等不爲國分憂,此事委實難行,那南朝久已有意燕雲,今日乘虛提兵來索,我恐其意不在區區四州而已!今若依約交割四州,那南朝尚不善罷干休,又要來索地不已,彼時該當如何?請相公有以教我。”

張琳原也慮及此節,無奈形勢所迫,不得不心存僥倖,故此才定了這份文書,其實歷朝那些喪權辱國之約,又有幾人不是無奈之舉?亡國之君臣,總是時運不濟而已。

當時張琳將自己的苦衷一一說了,當說及“國事艱危,某知其不可而爲之”時,左企弓等大臣都爲之黯然,忽聽耶律大石從旁奮起道:“張相公,你爲國忍辱,某家適才錯怪你了!如今往返上京不及,某情願舍了這顆項上人頭,一肩擔當這交割四州之事,倘若南朝有意再來侵奪時,我耶律大石便拼了這條性命,誓保我家疆土周全!”

李處溫眉頭一皺,心說你這麼出來一攪,可誤了我的大事,怎好容你胡來?他正要設言申斥,不料那左企弓卻叫一聲好:“林牙大石有如此壯心,我等皆爲遼臣,豈能坐視?今便當督領官吏,計較割地事宜,只恐南朝背信,煩請李相公將燕京現有兵馬錢糧點集,交於林牙統領,往南邊易二州屯駐,以備不時之變。”

這左企弓世代居燕爲官,算得上是當地大族名士,自前年馬人望因病致仕之後,此人便隱爲燕京臣僚之首。如今他這一說話,堂中應者甚衆,大約佔了半數之多,至於另外那些不開口的,則多半都和南朝有染,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好明着開罵。

李處溫見羣情甚勇,也沒了主張,只得胡亂依從了,料想自己只是驟居高位,燕京的實權還是掌握在這些人手裡,他們若齊心要助耶律大石,兵馬錢糧儘可調度,也不是他能攔的住地。實則若要摯肘,以他地權力當然能辦到,不過此時大勢尚未分曉,這李處溫乃是牆頭草之流,哪裡就肯豁出身家來爲南朝辦事?此亦是當日高強對趙良嗣說他不可信地道理。

當下張琳感激,大禮參拜堂中諸官,耶律大石與左企弓左右扶起,稱謝不迭。於是便商議,將燕京現有兵馬撥出八千,連同耶律大石本部,共計萬騎,前往南面易二州駐紮,隨軍有燕京權三司使虞仲文等官吏,以便辦理交割事宜。軍中糧草撥給一月,料來足以支付有餘。又委派諫議大夫王介儒爲使者,出居庸關往西京去,報於西京留守蕭乙薛割地之事,敦促其依約割地,無生事端。

衆大臣你一言我一語,辦事效率卻是甚高,不片刻就將諸事議畢。李處溫在旁看了,已有了計較,當時亦用言語勸勉了耶律大石,便吩咐開了酒席,請諸官飲宴,獨有耶律大石不肯受,說要領了糧食,去與軍士同食,李處溫拗他不過,只得允了。

次日,張琳辭了燕京諸官,從騎數十人出虎北口往上京,去面見天祚。而耶律大石則往燕京各處受兵,預備領往易二州幹事。衆人不知地是,昨日樞密堂上所議諸事,早有李處溫派人知會了燕京地南朝細作,一羽信鴿飛往南朝,當晚就送到河間府高強的手中。

第十一章第1章 放榜(下)第5章 見童(下)第24章 鹽務(下)第十八章第23章 錢荒(下)第三十八章第七十三章第10章 亂夜第六十三章第26章 种師道(上)第31章 最長的一夜之汪公老佛與魯智深第24章 傳訊(下)第34章 藏兵(上)第29章 洞房第25章 開戶(下)第26章 對箭(下)第27章 心痛(下)第28章 最長的一夜之韓世忠(上)第1章 下第10章 亂夜第二十八章第38章 遇險(下)第7章 錢法(上)第四十一章第十二章第33章 再見宋江第21章 苦戰第15章 拒戰(上)第30章 思變(下)第32章 月夜金蓮(下)第14章 結黨(上)第34章 反目(下)第9章 到任(上)第九十三章第6章 心結(上)第13章 劫牢(下)第17章 難爲(下)第4章 出走(上)第19章 獻寶第12章 誤闖第37章 包裝(上)第19章 河水(上)第21章 究問(下)第五十三章第34章 來投第34章 反目(下)第四十七章第11章 連環馬(下)第51章 內線第6章 首告第二十七章第16章 變數第四章第25章 無情第十九章第十七章第八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32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寶與方百花(下)第2章 冤案(下)第50章 神兵第79章 鴻門第35章 受降(下)第三十五章第二章第二十八章第28章 宋江第三十九章第二十七章第六章 上第十二章 上第9章 傑肯(上)第15章 拒戰(下)第31章 事後覺第29章 馬車第21章 詐病第63章 參議第十三章第17章 師師第23章 混沌第六十三章第十三章第4章 易相第25章 無情第39章 嫁禍(下)第十一章 下第52章 審死官第28章 鬼臉(上)第五十四章第44章 暗戰第2章 言政第四十二章第31章 河工(下)第三十三章第35章 受降(下)序章第十章第16章 遺篇(上)第25章 開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