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員猛將同行?倒也說的是,此去諸事難以逆料,這餘,勇力卻嫌不足,到現在打架時也只能耍着折鐵單刀充充樣子,真要動起手來,高強都能打的贏他了。
只是派誰合適?高強手頭猛將自然是有的,好比史文恭,欒廷玉,關勝,索超,那都是豪勇之士,只是高強素來沒有浪費人才的習慣,這些人目下有的在遼東開闢疆土,有的在常勝軍中帶兵,一時間如何能抽的出來,去往北地公幹?這可有些難了。
“你且說說,想要何人同行?”瞥見時遷在一旁眼珠骨碌亂轉,高強暗罵自己多操心,這小子既然提出來了,必定有了腹案,叫他自己點人頭不就成了。
時遷陪笑道:“衙內,小人當日在大名府相幫着衙內操練河北諸軍,曾見有一個汝州來投軍的弓手,喚作牛皋,此人武勇過人,爲人亦寬厚大度,小人與他也曾見了幾面,看他頗通兵法,迥非尋常武夫可比,所帶兵士亦稱驍勇,故而留意上了。今可請衙內撥他來與小人一同北上,就用他帳下那百來兵士一同前往,使喚起來卻也如意。”
高強聽罷,失笑道:“你這廝,倒打的好算盤,要調我身邊一員大將去!也罷,原本就打算用百來兵士與你使團同行,就命牛皋率本部與你等一同北上便是。此人見在大名府大營中,待我這裡樞府行了文書去,你等就在大名府匯合,而後同行便是。”牛皋自從在大名府投了高強之後。領着他那一百來同鄉都在高強的牙兵中操練。見充一個都頭,高強見他武藝精熟,人又大度。甚是喜愛,幾次想要調他去軍中作指揮,牛皋卻不肯去,推說不曾立功,平白升遷衆心不服,壞了規矩連累相公不好治軍。實則是他心存報答高強之念,不肯離開高強身邊。高強說了幾次,見其意甚誠,也就不爲己甚了,如今若趁着這個機會,讓牛皋立下功勞,回來連升三級也是有的。
時遷見高強允可,歡天喜地。告辭了自去,他那裡多地是江湖上地手段,北地的細作,也須得用心整理出來。以備緩急聯絡之用。
因爲要趕着和遼國歸國的使節團一同出塞,這大宋地使節便時間迫促。只過了兩日,聖旨便下了,葉夢得領了國書,揮淚別了家人親朋,抱着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心情渡黃河北上,到了大名府再加入了牛皋所部一百來兵士,與遼國使團一同循着黃河乘船北上,出使去了。
這邊高強在樞密院督着种師道等參議司官吏,與樑士傑的中書和戶部大小官員在那裡弄帳簿,和一堆年紀大過他高強兩輪的故紙堆奮戰不已,等到帳目清理出來,又命參議們分赴各地點檢數目,而後方能制定後勤計劃,忙的不亦樂乎。好在有一幫識文斷字的參議們做事,大面上也有種師道把關,高強只是抄着膀子當監工,偶爾吩咐人弄點加餐消夜什麼地,自家還算輕鬆愜意。
煩人的事當然也是有的,眼看要用兵燕雲了,雖說還不曉得到底會打成什麼樣子,然而這用兵須得先做好準備,那童貫便幾乎天天都要跑過來,拉着高強商議方略。其實這兩位都是半瓶子醋,依着高強的心思,直接交給參議司去搞就完事了,你童貫瞎起什麼勁?後來鬧了半天,兜了幾個大***,高強總算是聽明白了童貫的意思,敢情他自己在家算算,收復燕雲計劃動用兵力三十萬,高強在大名府和獨龍崗統共也就練了十萬多兵,差着老大一個口子,那不得從西北調兵?如今和西夏重新定了和約,西北這百年的仗打下來,禁軍廂兵土兵弓箭手還有番兵,加起來屯了足足有將近五十萬兵,內中能調出來機動的不下二十萬,勢必要調到河東和河北準備北上作戰了。
要是往日,童貫深受趙的寵信,總領西北六路經略,軍權抓地牢牢的,他一點都不在乎調兵之事。可臧底河城一役,他畏敵避戰,遠遠躲到了蕭關去,結果高強舉薦了种師道爲將,又經由參議司調集兵馬,一戰功成,這之後童貫在西北軍中的威信便大大降低了,雖然仍舊領六路經略,可各部如今都吃着參議司送來的補給,自也須遵照參議司地軍令行事,童貫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樣在西北一手遮天,每思及此,童貫總是悔之不及。
若是旁人,他童貫勢必要設法整倒了,才能出這口氣,只是高強去年把蔡京給扳倒之後,童貫這才起了懼意,要知當初蔡京初次從杭州入相時,就是走的童貫地路子,蔡京有多少斤兩,童貫是最清楚不過了。高強這麼個毛頭小子居然能把蔡京打的不能翻身,如今藉着收復燕雲的事權,和樑士傑、鄭居中三人聯手,朝政漸漸都被這一黨把持了,童貫再怎麼得趙寵信,他的手終究不能伸到外朝來,如何能與高強內外逢源相比?再說了,他高強在內苑還有樑師成這個大鐺頭相幫,無論鬥哪條路,童貫自問也不是高強的對手。
好在當日二人約定,要將這收復燕雲的大功留給童貫,看高強總算沒有違約的打算,童貫自
極一點,用他自己的親信兵馬來收復燕雲,這纔是把己手裡了。
這一日,高強正和种師道在那裡翻賬本,又聽人報童貫來到,不自覺地就嘖了一聲。种師道這幾日也見了來,曉得高強不勝其煩,笑道:“此前相公無以應對童節帥者,乃是因大略未定,這時候若是就讓童節帥集結大軍,未免虛耗錢糧,更會打草驚蛇罷?只是眼看北地大戰將起,預作節略也是應當,下官前日擬了一個條陳,便是關於西北調兵之事。相公可拿去看看。若是使得,便可以此交付童節帥施行。”
高強大訝,种師道是什麼人?出身將門。生長行伍,連自己的師父魯智深都是他的老部下,論起打仗地事,當世或許有人比他更有才華,卻很難有人比他更穩重地了,他雖然只說是自己擬了個條陳。可既然拿出來讓他給童貫,那必定是有相當把握的了。
忙接過來匆匆瀏覽一遍,剛剛看完還沒來得及說話,那童貫原是走的熟了地,不待高強出迎已然到了廳中,大家拱手爲禮,套話又說一遍。
高強應酬兩句,一面腦子裡轉着种師道那條陳上的內容。想想並無不當,便向童貫道:“承節帥連日垂顧,下官惶恐,已督領參議司日夜籌謀。定下西北調兵大略,今便請節帥斧正一二。”說着將那條陳遞了過去。
童貫聞言大喜。忙接過來細看。原來种師道這幾日細思之下,當初高強和童貫說的先燕雲後西夏,重兵放在東線,那是不會錯了。然而這河東路北面就是雲中府,也就是燕雲十六州的山後之地,東面越太行山就可以側擊燕京,西面則憑藉折家將所據守的麟州、府州、嵐軍等地扼守西夏東進的道路,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倘若這裡無所作爲,被遼兵聯結西夏從此實施反擊地話,北伐燕雲的東路大軍側翼無疑將處於被迂迴的危險境地。當日太宗收復燕雲之役,也是三路齊發,足見此處的重要性。
“燕京地勢,坐北面南,據燕山之險俯視河北,如坐堂廡而視庭院,我軍北伐則爲仰攻,地勢殊爲不利,此所以太宗兩伐燕雲皆不得志之故。故而若欲取燕雲,必由他路出其側後,分其兵勢,而後方可,河東之重,由此可觀。今雖軍略未定,然燕京地勢與二百年前無異,今當先集精兵十萬於河東一路,修葺城道路,積貯糧草軍械戰具,以備不測。”
“河東一路,久不習兵,除麟州折家軍馬之外,多不堪用,故而宜就漉延、涇原,環慶三路調遣番漢兵馬,先往河東駐泊,就便熟習道路山巒,操練兵將,以待軍興之時。此處近鄰西北諸路,人情相近易安,西兵住此,雖日久亦不虞師老,故而雖大略未定,此一路兵亦可先動。”
童貫看罷,喜笑顏開,連連點頭道:“高樞密籌之極當!如此,某願即日返回西北,先集兵涇原等三路,揀選士馬,往彼河東擇地駐泊,還望樞府這裡安排大軍營盤糧秣,解我後顧之憂。”
高強應道:“這個自然,節帥勿憂,那河東一路自來富庶,錢糧甚廣,縱然是驟添十萬大軍,諒也支吾得來,倘有不足,我這裡參議司亦當轉輸無礙。只是節帥到彼,若麾下將帥欲往太行雁門等處察探形勢,指畫方略,我這裡亦當遣些熟習北地之人引導指點。”
“使得,使得!”童貫雖然是個半調子,到底久在軍中,還不是那種純粹紙上談兵之輩,這十萬大軍到了陌生地方,要是沒有一段時間熟悉環境,一旦出塞連東南西北都找不着,還談什麼攻殺戰守?這樞密院在宋朝也擔任軍事情報工作,又在高強的主持下連年打探北地情報,聯絡豪傑之士,有他們派人引領的話,自然事半功倍了。
當下商議定當,童貫欣然起身告辭,要討聖旨回西北調兵去了。高強和种師道送到門外,拱手而別,而後反身回來坐定。高強拿起那條陳來看,越看越覺得有味道,雖然只是略微涉及到平燕策略,但卻可以看出,种師道對於收復燕雲的軍事問題已經下了許多功夫,包括對一百多年前宋遼圍繞燕雲的反覆爭奪,歷次戰守,都用心研究過了。
沉吟片刻,高強便道:“種承旨,我見這條陳上說,攻打燕京乃是仰攻,地勢不利,須得側出其後,分其兵勢,而後方可。承旨將家才俊,既然言及此處,想必有了全盤方略,今何不試言一二?”
种師道照例要推辭一下,俄爾才道:“下官自從得知相公獻策平燕,便深覺此事難能,我大宋北有遼,西有夏,二寇常聯手夾攻,彼此勾結,故此我欲平遼,先須滅燕。蓋遼大而燕小。先易而後難,此乃用兵常道。然而區區西賊,百年跳梁難解。於此若欲平燕,竊以爲不可。”
“然而其後幾事迭出,下官卻看到了以往不曾想及之處。先是北地情形源源報來,遼國外強中乾,早已不復往日強盛,這是其一;二則西賊與我大宋拒戰百年。大宋固然深以爲患,西夏國小民貧,其勢更加不堪,若得休
,誠爲其願,臧底河城一戰得勝。而後便息兵罷戰,與遼爲援,斷了遼國一臂,這是其二。”
“其三呢,便是相公趁女真起兵,遼東大亂之際。遣兵跨海入遼,聯結當地豪士。大舉起事,這又是一着奇兵。適才下官這條陳上說地明白,燕京仰攻甚難。側擊則可,然而彼處左臨大海。右面太行。敵軍守此,可不煩旁顧。併力南向,其勢易守難攻。即便是出河東繞道攻其側後,也須防敵聯結西夏邀擊我軍背後,故此下官常以爲憂。然而遼東一亂,倘若我兵能有數萬之衆從此西進,攻克榆關天險,則我東路主力可以從滄州境內沿黃河西上,使敵首尾難顧,只能坐守待斃,平燕之計,至此方現出勝算來。”
种師道說到這裡,向高強拱了拱手,道:“相公這一招跨海進兵,可謂反客爲主之計,趁着遼國內亂之際,將原本爲敵後方的遼東之地,翻作我漢家進兵之階,實乃神來之筆也!想當初高梁之敗,我兵本不懼遼騎衝突,只是諸將欲分西路潘美之功,催兵急進,被敵將耶律休哥誘使深入,而後遊騎絕糧道,我兵絕糧而敗。彼時若能有一隻兵從榆關南下,出耶律休哥之後,則耶律休哥雖是契丹良將,亦難以再從容應對,南北受擊之下,亦惟有坐困燕京城中待援而已。此時那西路潘美一軍亦當從居庸關東進燕京,三路回師燕京城下,其勝敗雖盲者亦可觀之!有思及此,下官常自扼腕嘆息。”
高強見這位老種居然這般推舉自己,心裡也不免有些自得,笑道:“承旨過譽了,我當日不過是想要給遼國添些包袱,攪擾一下他的後方,叫他莫要以爲大海就是他地屏障了,我大宋舟師如今已經能遠涉重洋,這茫茫大海須是我大宋地天下,可不會爲他契丹作長城了。”事實上,歷史中元末朱元璋北伐,在打到潼關,斷去大都地右臂之後,就遣將從登萊渡海攻入遼東,斷了大都地左臂,以至於後來終明一代,這遼東都是屬於山東布政司地治下。有這樣成功的經驗,如何不用?
种師道何等老道,閱人無數,和高強相處這些日子,早知他脾性,知他口中謙遜,心中必是竊喜,微微一笑,也不說破,轉道:“如今河東集兵十萬,再加上麟府地折家兵馬,西防夏賊,北取雲中,亦皆足矣。等到遼東兵出,河北大軍溯黃河北上,河東兵馬出一旅偏師以窺居庸關,這燕京還不是我大宋囊中之物麼?相公在大名府練了十二萬兵,料想也儘夠了罷。”
高強怡然自得,笑道:“種承旨切莫輕敵,遼國如此大國,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燕雲又是其立國之本,縱使如今外強中乾,亦當拼死來爭。古語云,困獸猶鬥,我這裡諸多謀劃,都是想要贏得一個出師之名,既要提升我軍士氣,亦要讓燕地官民心服,說到底,爲得也就是要讓遼國這困獸之鬥來得沒那麼強烈罷了。”
种師道自幼讀的是儒家經典,對此自然贊同,連連點頭稱是,過了片刻,卻忽然冒出一句來:“太宗故約,能恢復燕雲者,雖異姓亦得以封王。如今相公已然官居使相,可謂位極人臣,這封王之機百世難遇,難道相公真地一點都不動心,真能拱手送給旁人?”
千秋功業麼?那得看什麼人了,如果一個人自己就已經經歷了千秋百載地世代,他還會在乎這所謂地功業麼?
高強站起身來,負手而笑:可惜啊,這麼淺顯地道理,卻不足爲外人道,只好故作神秘了,所謂穿越者身上所帶有的王者之氣,是不是就這麼來地?
“種承旨,也不是高某不圖功業,實則兵兇戰危,廟堂縱有千般籌算,臨陣亦未必能操必勝。高某從未經過大戰,自知不是個中長才,實不敢把大宋國運和數十萬將士的性命當作兒戲,那童節帥雖未必是兵事上地天縱之才,究竟是打過大勝仗之人,終究好過了高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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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麼望着种師道,臉上掛着淡淡地笑,在種師道眼中看來卻着實耐人尋味。年紀這麼輕,卻已經有這樣的胸襟和成就,他的將來到底會是什麼樣子?人吶,聖賢與鉅奸之間,往往只有一步之隔而已……
种師道收拾起心思,站起來躬身一禮:“樞相念念不忘大宋國運、將士性命,有這等心腸,便勝卻那天縱兵家之才了!相公縱使不圖功業,焉知事到臨頭,身不由己?”言畢辭去。
高強望着這位老將的背影,不覺皺起了眉頭:身不由己這四個字,放在別的朝代或許還不那麼敏感,但是在大宋的政壇,尤其是涉及到手握兵權的大臣,這就是一個近乎犯忌地字眼了,要知道,開北宋八帝江山的第一人趙匡胤,當初陳橋兵變時也只是身不由己而已吶!
眼見得种師道地背影就要消失在門轉角處,高強驀地曼聲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