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已定,卻難以用飛鴿傳書送去,只因這計劃牽涉甚飛鴿傳書那可憐巴巴的一點字數,即便是寫一本書長篇大論地講述,也還有所不足。以高強看來,最好是有一個瞭解其中含義的大臣親自去往遼東主持其事,纔可保萬全。
本來麼,若是能脫的開身的話,高強自己去一趟是最好,不但可以親自主持遼東常勝軍的建設,更可親身掌握當地的情況,免得彼處諸人一有大事難以決斷時,便即傳書請示。只是這邊常勝軍的練兵正在緊要處,這一支兵經過河北大閱兵之後擴充而來,兵員素質是有了保證了,得罪的軍中和地方人士可也着實不少,倘若他不在的話,還不定要出什麼亂子。
沒奈何,只得請宗澤將一應事項都寫明瞭,命人請了李應來,密密叮囑許多話語,遣他李大員外走上這一遭。李應得了吩咐,滿口答應,將那封長信貼身藏好,點起一百心腹家丁,從水路直往遼東而去。
這邊遣走了李應,高強的心也早就飛到了那北地戰場之上。“宗大夫,此前咱們推演之時,曾道那女真初戰若勝,養成氣候,遼主極有可能親征,到時便是決戰之局。如今女真連戰得勝,氣勢更旺,兼之兵已過萬,那契丹更是聞風喪膽,眼見得非親征無以挽回大勢,然則遼主親征當在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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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雙目半開半闔,手捻長鬚默不作聲,高強也不敢打擾。不曉得他是不是又在弄那套浩然正氣的功夫。屏住了呼吸在一旁守着,間或和趙良嗣對看一眼,彼此臉上表情都很是精彩。過了一會。宗澤睜開雙眼,高強眼前一亮,就好似看到那拿手指蘸口水抹了腦門的一休和尚發出了“叮”地一聲,眼巴巴地望他出一個成果來。
哪知宗澤卻皺眉道:“今女真兩戰而起,各部歸心,勢力大張。已養成氣候,其勢非遼主親征,莫能抵禦。然而如今計較契丹情勢,外則女真崛起,遼東大亂,內則連年災兇,牛馬多死,官私皆困。要大舉出兵亦有所不能。於今契丹須時集結大軍,籌措糧草兵馬,眼看隆冬將至,糧秣籌集不易。只怕要等到明年春上,遼師方出。”
趙良嗣在一旁亦點頭稱是:“相公。某亦與宗承旨之意相同,想那遼主天祚帝性好圍獵,四時捺鉢從無缺少,縱是天塌下來,恐亦難改其行程。那女真之地在東方,毗鄰鴨子河,乃是遼主春捺鉢所在之地,料想天祚若要親征,多半也是當作捺鉢出行一般,故而要到開春方始動身。”
高強瞠目以對,心說還有這種理由?外面已經天下大亂了,這位皇帝居然還以自己地遊獵行程爲第一優先,真叫人不知說什麼纔好,莫非亡國之君都得有這麼點個性不成?
不過,按照遼東傳回來的情報看,阿骨打應該是忙於整合內部資源,暫時也無暇他顧,倘若遼主今年不出的話,看樣子這遼東倒有幾個月安寧日子,正好讓郭藥師和花榮等人放手整編遼東常勝軍。
“也罷,出京大半年了,我也好該回京城去瞧瞧,有什麼事情要辦地趁早料理,明年必是北地決戰之年,那是有的忙了。”
如今高強身爲樞密副使,此番又是奉旨出京校閱河北諸軍,那也不是說回京就能回京的,先得遣使奉表,說明自己校閱已畢,諸軍安集,請旨回京面聖述職;而後聖旨下來,宣慰一番,同行將吏一一封賞,才宣召高強回京面聖。
一場折騰下來,已經進了十月,正是秋高氣爽之時,高強也不乘車船,就一騎白馬,帶着百來牙兵從大名府南返。宋時官員待遇之中,有一樁好處,雖然給官員的俸祿津貼甚爲豐厚,卻是高薪養廉,極少給予官員吃公家飯,佔公家便宜的機會,比如在京做官的,房子基本上都得自己尋覓,租房住者不在少數;這出行也是一般,即便是京官外派上任,路費都是自己打點,宦囊較爲羞澀者不免要向同僚告借方能出遊,比如蘇軾出知杭州時,皇帝就送了一百兩白銀作爲路費。
高強囊中自是有錢,天下大可去得,這次又是回京述職,例行公事而已,心態竟是少有地輕鬆,一路遊山玩水,館驛都不大去住,鬧得沿途大小官吏大嘆高樞密行藏難測,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奉承都無從說起。
這日到了孟州,過河便是汴京治下,高強便到快活林歇宿,順便看看久違的施恩,少不得又是一番酬。施恩當日蒙高強指點庇廕,奪佔了快活林至今,家中一座金山也有了,見了高強那是打從心底裡出來的恭敬,那架勢和接駕奉聖也不差多少了。
酒足飯飽,高強坐在快活林樓上雅座飲茶,與施恩說些閒話,聽得各地行商興旺,道路亦寧靖許多,雖單身客商亦敢行遠,自是因爲石秀整治這一帶的黑道有功之故,心下甚是安慰。
正說間,忽然有個小廝登樓,呈了一紙信箋給施恩,高強一看形制,便知是石秀屬下用於飛鴿傳書的信箋,不過這等尋常小事自不用他操心,因此不大聞問。哪知施恩看了之後,卻湊上來,低聲道:“衙內,這可有些不大尋常,這消息是從大名府傳來,道說有北地人用秀字令牌發了暗花,要見衙內一面。”
當時中國的市民社會剛剛發展起來,黑社會自然更加不專業,種種術語都是從缺,暗花這個詞就是高強“貢獻”出來,作爲石秀治下黑道的一種遊戲規則。要知暗花只須有錢就能發出,形成行內都熟悉的規則之後,便大大便利黑道好漢與白道相結合,也省得這些刀頭舔血之輩除了打家劫舍之外就沒有什麼弄錢地門路。石秀屬下的黑道們能與當地百姓相安無事,這種從經濟上融入正常秩序地指導思想也居功不小。
只是這暗花地目地五花八門。大到殺人放火。小到恐嚇盜竊,什麼樣的都有,但指名要會見一位官員。卻是聞所未聞,尤其高強還是石秀背後地大老闆……
“我和石秀的關係,在某些有心人眼裡或許一望即知,然而普通人是根本無從知曉的。這人要發出暗花來見我,想必不在這等人中,卻爲何
的要求?”高強略一皺眉。有些參詳不透。
施恩見高強關切,當即抖擻精神道:“衙內,論起這暗花,本是不問發者,只論懸紅的,然而此次涉及到衙內,大名府那裡特地派了人去追索,溯及源頭。竟是與遼國使節有關。”
“遼國使節?什麼來頭?”遼國在汴京有使節常駐,這大概是中國歷史上頭一次有正式的經常性外交關係,每年正旦和皇帝皇太后地壽誕,都會有使節致賀遞交國書。而大宋這邊亦會派遣使節往遼國答謝,當日高強出使。便是用的這個名義。因此通常情況下,遼國並不會專門派遣使節來大宋,上一次遼國使團來到大宋,爲的便是替西夏出頭,討還崇寧初大宋從西夏手中奪取的土地。
“衙內久在大名府練兵,此事有所不知,今次遼國遣使南來,說道是賀天寧節,派的人卻不比往常,乃是由北面宰相張琳爲正使,北面林牙耶律大石爲副使,照行程已經到了大名府了,這暗花便是從大名府流出來的。”施恩爲高強效力的資格比石秀還久,辦事自然妥當,例行的情報分析頭頭是道。
一個地方頭目功課作地如此之好,高強甚爲滿意,大大誇獎了施恩幾句,只說得他骨頭沒有四兩重。嘴上說話,高強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天寧節不是什麼大節日,遼國專門遣使來賀,已屬非常,何況規格還如此之高?多半是爲了遼東之事而來。耶律大石?倒是熟人。”
出兵遼東之時,高強便慮及遼國的反應。其實以遼國目下外強中乾的實力,也不怕會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亂子來,但爲了日後收復燕雲師出有名,現在這個不知所謂地宋遼盟約還是得維持着,因此遼東大事都是以郭藥師常勝軍的名義而行,打死他都不會承認有宋軍在遼東活動地。如今遼東大亂,契丹朝廷對那裡已經基本上失去了控制,更不可能掌握什麼真憑實據,怕他則甚?
看樣子,遼國也還是有明白人,知道我插手遼東,明面上不能奈何我,便從黑道上設法來見我,瞧這樣子,多半是和耶律大石有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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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高強沉思不語,施恩不敢打攪,垂手在一旁侍立着。忽見高強頭一擡,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施恩亦是懂得觀眼眉的,忙問道:“衙內,此事當如何處置?”
“我說施恩吶,說了半天,這暗花到底是多少?”大半年都在軍營裡忙活,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都有些生疏了,一旦出現了新的對手,高強的心情反而振奮起來,甚至都有閒心和施恩開起玩笑來了。
施恩先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看高強,見他神情平和,微帶笑意,這才曉得衙內大概是在開玩笑,亦陪笑道:“衙內說笑了,如今兩河中原一帶,誰不認秀字令牌?這樁暗花若不得石三爺點頭,誰也不敢接了……”
“我問你到底是多少錢吶?價碼合適的話,我也賺上這一筆,總不須你家石三爺點頭了吧?”待施恩回答之後,高強大笑不止,原來爲了見他一面,這暗花竟達黃金千兩之多!
“看來本衙內行市不低,現代時有人花二百多萬美金拍下與股神巴菲特共進一餐的機會,今時亦有人一擲千金亦只爲見我一面吶!”心裡頗爲受用,高強向施恩道:“施恩,你便知會石三郎,此事由他親自照拂,我到汴京專等來人會面,只是價碼要再提高一倍,黃金兩千兩,一錢都不得少了!這竹槓,不敲白不敲。”
施恩忙躬身應了,眼見天色將晚,便送了高強回房歇宿。
不一日到了汴京,回太尉府參見老爹高俅,上朝覲見天子趙,又要一一會過京中大小臣僚,還有樞密院的公務,博覽會和應奉局的“私務”,高強忙的腳不沾地,直過了半個多月纔算稍微消停了些。
這日,高強正在博覽會三樓看帳目,挑簾進來一個人,擡眼看時,正是石秀。
“衙內,小人接了消息,那暗花發出之人亦已到了京師,衙內何時見他?”石秀開門見山,便是說得這事,雖則高強對待這件事的態度接近於玩笑,他作爲高強的部下卻不敢有絲毫馬虎,去年扳倒蔡京之時,大相國寺一場見了血,高強性命懸於一線,這記憶可還猶如在眼前一般,俗話說的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吶。
“我是暗花之標的所在,你纔是接了暗花之人,問我則甚?你石三爺安排什麼時候見,那便什麼時候見罷了。”高強一臉壞笑,渾沒當回事。
石秀亦笑,以他的神通,安排這麼一次隱秘的會面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縱使對方身份特殊……“衙內,今已探明瞭,那發出暗花之人,乃是今番遼國副使,現官居遼國北面林牙的耶律大石是也,此人當日在燕京亦曾與衙內有一面之交。”
高強點頭,絲毫也不意外:“使節南來,宿於鴻臚,要把人帶出來見面,都仰仗你一手安排了罷?”
石秀大包大攬:“衙內放心,憑咱們在這東京的人力,此事易與爾。”
過了兩日,天寧節前兩日,高強吩咐樂和在豐樂樓中覓一處隱秘的包廂,設了一桌宴席,並不要歌伎相陪,自己一個人把着酒壺,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飲,喝慣了現代的勾兌白酒,他對於這時代的薄米酒倒是有些情有獨鍾,有點象現代某些小資玩紅酒的感覺。
天交二鼓,門上幾聲剝啄,一長兩短,正是事先約定的暗號。曹正過去開了門,閃進兩個人來,一前一後,俱是斗篷包了頭,看不清面目。
高強見人到了,長笑而起:“貴客好大手筆,一擲千金,只爲見我高某一面吶!今高某在此,何不真面目相見?”
來人冷哼一聲,掀起斗篷來,當先一人直鼻闊口,大耳朝懷,一副虯髯扎裡扎灑,身量魁梧高大,站在當地好似一尊石像一般:“高使相,好興致啊,大石來的莽撞了!”不是別人,正是高強當日在燕京曾會過來的耶律大石,當今遼國的北面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