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聲喊出,牆內金鐵之聲頓歇,卻聽魯智深一聲豪笑:“兀那大和尚,當真了得!”
另一把洪亮語聲當即憤然回道:“你這沙門倒也不差,可惜卻是爲虎作倀,呸!”
高強隔着牆頭聽得心急如焚,適才這幾下交手時間雖短,不過相鬥的幾人恐怕沒一個是庸手,此時又是夜鬥,出手更加狠辣,卻不知裡面到底有沒有見了血、傷了人?倘若傷了那美貌少女豈不可惜?
當下連忙助跑幾步,一躍攀上牆頭,底下許貫忠在他腳底託了一把,高強全身一輕,從牆頭飛身而過,夜色下猶如一隻大鳥一般,身姿甚爲美妙,自我感覺良好那是不必說了。不過感覺歸感覺,衙內的腦子卻還沒有生鏽,半空中高喊一聲:“請諸位住手,聽小生一言!”這一嗓子可是必喊的,聽適才楊志和石秀一過牆頭就乒乒乓乓地一陣亂鬥,幾人交手之處定是離牆角不遠,自己這一下子跳過去,不先表明敵我的話可是危險之極。
果然這一聲喊出,高強平安落地,除了左腳下踩碎一塊土疙瘩,導致落地時姿勢不夠優美、造型沒能擺出來以外,一切還算令人滿意。當然衙內的形象是必須注意的,當即將手中白紙扇“啪”地一聲打開,在身前扇了幾下,小風把衣襟吹的飄飄欲飛,另一手負於身後昂然而立,再加上許貫忠也縱身跳下立於其後,高強這出場也算是頗有氣勢的了。
只是等了片晌無人答話,高強大感無趣,忙查看園中局勢,卻見自己這邊三人品字形地站定,將那幾名明教徒圍在當中,明顯是佔了點上風。那精壯大漢石寶和寶光如來鄧元覺手持刀杖背向而立,中間留了一點空隙,那少女和英俊青年坐在地上,顯然是二人中有人身上負傷,只是月色朦朧下卻看不清是誰。
這幾下大呼小叫再加上打鬥聲響,顯然已驚動了大相國寺的僧衆,園外隱隱有人聲喧譁,偶爾“阿彌陀佛”等語清晰可聞,火把的光芒亦已甚爲明亮。高強見勢頭不好,這幾個明教教徒自趙挺之的相府中逃出,怎麼說也是個賊名難洗,倘若當着這許多和尚的面可不好作手腳了。
不過這大相國寺的和尚也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了,高強心念一轉便計上心來,忙叫許貫忠去園門守住,只說高衙內今晚禪心忽動道心惟微,隨智深大師來此再結善緣妙悟佛法,倘若能有所得自是與此地有大緣法,來日當重塑佛像金身,大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這就是對出家人的行賄了,高強說話時故意將聲音稍稍提高,以便幾位明教徒能聽得清楚,不至於有什麼誤會而暴起傷人。
果然許貫忠辦事利索,過去在園門邊一說就立竿見影。想那一衆僧人都是識趣的,有眼尖的早已從門開處瞄到高衙內和魯智深的“熟悉”身影,又聽得諸般好處許願,立時想起上次衙內來請魯智深回去時佈施的銀錢布匹等物,換得的香油還沒點完,做就的僧袍才穿上身。這次看來又是天降一注財喜,於是也不管這位貴人半夜三更跳牆進來在此搞什麼神通,衆僧皆入大歡喜境界,手或舞之,足或蹈之,“善哉善哉”不絕於耳,都踊躍回房去重續方纔被打斷的美夢,或是向佛祖座前敲幾下木魚,念幾遍“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去了。
許貫忠以言語散去衆僧,回身將園門掩上,遙遙向高強比了個手勢,示意已經辦妥。耳聞牆外人聲逐漸遠去,這邊幾人一起鬆了口氣。高強固然是不想人多眼雜,那幾個明教教徒逃了半晚,被人堵在這小菜園裡已然是陷入絕境了,此刻雖不知這一夥人意欲何爲,不過總好過一羣僧人圍上來。
眼見這幾個明教徒神色間猶有狐疑,高強先來個自我介紹:“幾位壯士,小生高強這廂有禮,日前在汴梁城東門外匆匆一晤,不想卻在此重逢,實在是人生有緣,幸何如哉!”高強最近與文化人如蔡京、趙明誠等多所酬酢,說話間不由多了幾分酸氣,這兩句說起來已經有些搖頭晃腦了。
哪知這下媚眼拋給瞎子看,對面沒一個領情的,只那大漢石寶悶聲道:“閣下追蹤某等到此,究竟有何用意,還是明說了吧!”
高強一窒,忙換了稱呼笑道:“幾位壯士休要懷疑,在下那日曾在太學與這位姑娘巧遇,聽這位姑娘訴說當十大錢種種擾民之處,心中很是難平。本來在下雖然並無功名在身,卻
也有心爲朝廷除此惡政,想要冒死爲姑娘上奏,只是姑娘那日信了趙明誠這小子的巧言,將這大事託付於這等小人,在下卻是無緣與幾位結交。”
那少女“啊”的一聲,登即被這番鬼話騙住了。本來這話放在幾日前自然是不信,不過今晚被趙府的人喊打喊殺地追了半夜,對趙明誠這傢伙實在是恨極,聽到這高衙內言下對其極爲不屑,心中甚是受落。
不過這少女也不是沒大腦的人,剛吃了宰相公子的虧,對殿帥衙內自然要多幾個心眼,高官子弟的心思實在是難以揣摩,因此只“啊”了一聲便再無下文,一雙大眼睛瞪着高強,只等他的下文。
高強見表白自己無效,當即轉換策略,從這幾人關心的所在再下說辭:“只是在下雖然不得姑娘等的信任,但爲百姓擔憂之心卻不稍減。當日在下就跟家父說及此事,今天在朝堂上家父與幾位交好的大臣一起上奏,官家體恤百姓,已經下旨要停鑄停用當十錢了。”
“此話當真?!”聞言出聲的不是美貌少女,卻是那英俊青年,這令衙內又是一陣失望,只是隨後而來的話語登時令他心下大慰,只聽那少女驚道:“哥,當心你的傷!”
這一句話一舉散去高強心頭兩重疑問:首先這少女與這位方臘長子方天定乃是同胞骨肉,那麼便無須擔心什麼羅敷有夫的問題,自己這番救美看來頗能有點好處;其次受傷的是這方天定,俏佳人安然無恙,妙極妙極!
高強這邊正在高興,那邊的青年已掙扎着站起,一手扶着身旁少女的肩膀,向高強問道:“這位衙內,適才所說官家已下旨停鑄停用當十錢一事,能不能細說一番?”
高強便將傍晚時自家老爸所說的殿上言語複述一遍,其間不免加油添醋,例如如何將大錢給百姓帶來的種種苦處上達天聽,那便是本衙內聽了姑娘你的話,再請御史臺的某位世叔據實上奏,官家爲之惻然;再如朝中頗有奸黨要爲此惡政張目,幸得家父與幾位世叔仗義執言一一駁斥,纔打消奸黨氣焰,令官家得以明瞭當十錢的種種弊病。
高強口才本來就好,況且這幾人是小老百姓出身,又來自江南邊遠之地,對於朝堂之事所知有限,再加上剛被原本寄予厚望的趙相公狠狠擺了一道,對這番言語是深信不疑。聽到高俅等“忠臣義士”與“奸黨”面折庭爭時不禁緊張萬分,再聽到“奸黨”如何鬼祟悖理時不禁咬牙切齒,最後聽到官家從諫如流,即日起不再鑄造大錢,以小平錢換給百姓時,都不禁面露喜色。至於那“奸黨”是誰,高強一字不提,卻只有意無意地將趙挺之的名姓在其中穿插點綴,一盆髒水就這麼悄沒聲息地潑了上去。
那青年一抱拳道:“如此說來,江南數百萬百姓同感高衙內父子大恩,草民在此先謝過。”說着倒身下拜,行動間頗有滯澀,顯然是牽動了傷處。那少女在旁相扶,卻不敢勸阻,也隨着下拜。
高強心中大喜,忙遙遙作勢相扶:“這位壯士可是有傷在身?快快請起,壯士千里迢迢爲民請命,真可謂義士,在下佩服之極。”爲何只遙遙作勢?只因那大漢石寶橫刀站在當地,絲毫不肯讓路,黝黑的面龐、森冷的目光再加上雪亮的刀,足以令高強掂量一下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可信度,這幾步距離終究是不敢貿然上前。
卻見那青年拜了兩拜,復又站起道:“卻不知衙內深夜到此,貴屬又如此將草民等留下,究竟有何用意,還請衙內明言。”這青年雖然身上帶傷,卻顯然是這一行的首領,其餘三人都默不作聲,唯他馬首是瞻。
高強還沒說話,那邊魯智深卻豪笑起來,手中禪杖一擺道:“這位小哥休要誤會,這衙內乃是灑家的徒弟,今晚聽說幾位被奸黨追殺,便急忙跑來與灑家商議,說什麼要設法相救,這才一路追了下來。”
也不知是天生對頭,還是剛纔沒打過癮,魯智深話音才落,那鄧元覺將手中禪杖一擺道:“你這沙門口出誑語,也不怕佛祖怪罪!既是存心相救,爲何深夜追及,話也不說就先動兵器?”
魯智深聞言不由得犯了嗔戒:“兀那禿驢,灑家若不是先投石問路,適才只怕已遭了爾等的毒手,還說什麼灑家先動兵器?來來來,灑家與你這禿驢再戰三百合!”鑌鐵禪杖上九個鐵環響處,四條手臂並舉,月色下兩個光頭又戰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