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鎮到濟水河不過數裡,雖然是雪天,馬隊也是倏忽可至。但現在目標是敵人的水軍船隊,就不能大張旗鼓地行軍了,首先得派人悄悄摸過去幹掉巡哨和暗哨,將船隻奪了來,纔好渡河作戰。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走漏的風聲,被董平得到消息的話一走了之,此地離梁山泊如此之近,當真是拔腿就能逃進水泊。
之前的先鋒官乃是關勝承當,不過此人戰陣衝鋒和治軍都算一員驍將,但這種偷偷摸摸的玩意實非所長。不過高強手下自有這種人才,當即點將:“史大郎,李孝忠,還有時遷兄弟,三位領我牙兵一百,去幹了這件事,再請關勝將軍率本部先鋒軍隨後接應。我大軍在此靜候佳音。”大隊人馬的整頓起行,既浪費時間又動靜太大,高強索性派自己的小部隊先行,後續部隊次第開拔。
史進、李孝忠還有時遷,都不是正規的行伍出身,尤其是時遷,偷雞摸狗機靈異常,幹這種偷營的勾當正是得其所哉。三人領了將令,那一百牙兵原是人未解甲馬未卸鞍的,呼哨一聲便即起行。高強自然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親兵,每人發一壺熱酒,一袋熱炒米,路上吃了也可禦寒抵餓,那炒米也可用來給馬匹墊墊肚子。除此之外,李孝忠又尋本鎮的縣尉討了十幾匹白麻布,撕開了分與衆兵士。
三人都是北地人氏,這等雪也算見慣了,絲毫不以爲意。出得鎮來,李孝忠在馬上對史進道:“哥哥,咱們今番得爲前驅,可得打個漂亮仗,小弟有個計較在此。”如此這般說了一遍,史進和時遷都連連點頭,各自吩咐部下依計行事。
雖說沒有快馬加鞭,但五里路也走不了幾時。白勝被時遷押着帶路,這地頭蛇果然識得路徑,遠遠地已經望見了燈火,雖然只是忽明忽暗的一些星火,昏黑雪夜中看的分明。白勝向時遷悄聲道:“大爺,那燈火處便是渡口船隻上的,小人並不敢隱瞞。”
時遷笑道:“算你識相,今番若破了賊人。我家留守相公素性寬仁仗義,少不得賞你一道赦書,還你依舊作好百姓,只不知道你這廝作了幾年賊,可還做得好人麼?”
白勝暗中鄙視,心說你這尊容未必好過我,大家站到一起讓別人看看,沒準都說你更象賊骨頭哩!他本是腹誹一下出出氣,連自己都不知道,這次看人的眼光竟如此之準。
接下來就輪到時遷展示正宗賊骨頭的技藝了。只見他抖開一塊白布。將自己身子裹住,而後伏在雪地上一手一腳地爬了過去,只爬出十來步。白勝一個眼睛沒跟上,竟然就難以確定時遷的位置了,不由得暗自心驚:“這廝好本事,遮莫是空空門的好手?”
此時史進指揮着一衆牙兵下馬,將馬匹攏在道旁的一個小樹林後面,派五七個兵士看守着,餘衆都學時遷,取一塊白布將身子裹好,伏在道旁一動不動。
時候不大,時遷又爬了回來。史進和李孝忠趕緊迎上去,灌了幾口熱酒下去,時遷緩過勁來,將自己所見地說了:“渡口船隻約有百條,多是小船,卻有五條大船,約莫有四五百料,可乘百人。賊人畏寒,多半都在船上窩着。岸上不過十幾處明暗哨,某已看的分明。”
李孝忠與二人商議,都覺賊人來了近萬,船隻不當如此之少,多半是大部都已經回去,此地只是些接應船隻,船上最多隻有些留守看船的人員。
“實情如何,捉着幾個賊人一問便知,咱們分佈兵士,先摸兩個最遠的暗哨再說。”
說幹就幹,幾個人挑選了精幹軍士,各帶利刃飛刀弓弩,撿兩個最遠的暗哨下手,片時就殺了幾個哨兵。內中捉了兩個活口來一問,果然負責接應的阮小五見雪下的大了,料想官兵不能救援,鄆州城乃是孤城一座,竟是回去招呼自己的水軍弟兄,再開大船來準備搬運戰利品了。
聽說每條船上只留了幾個艄公水手,李孝忠大喜,當即派人去後面催促關勝地前隊上來,一面將牙兵分作兩隊,向上下游摸去,他與史進各帶一隊。
等到了船隊的兩端,兩隊一起動手。先是悄悄摸上船去,遇着人就用飛刀弓弩招呼,若是有人還在熟睡的,打昏了捆上,按照李孝忠的打算,這許多船隻總得有人來開吧?
摸了七八條船,不想有個倒黴鬼臨死前發揮了一下餘熱,其慘叫聲劃破夜空,那音效多半連死人都能嚇醒了。這下子行藏敗露,眼見各條船上都傳出了騷動,李孝忠當機立斷,喝道:“大名府招討司官軍大隊到此,梁山水賊降者免死!”
衆山賊聽說是官兵到了,登時一陣大亂。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李孝忠從所在船隻上拿了一隻火把,用力擲到隔壁的一條船上,火光中那船上幾個人影看的分明,擡手一把飛刀擲過去,登時放倒一人,厲聲喝道:“降者免死!否則格殺勿論!”
他這裡明刀明槍幹上了,史進那裡也起來呼應,只聽九紋龍舌綻春雷大吼一聲,縱身跳上一條大船,手中朴刀起處,三五個水賊連腳都站不穩,撲通撲通都跌進水裡。
這下猶如開了鍋一樣,衆牙兵有樣學樣,那身手好的都學史進,提着刀槍跳到賊船上大開殺戒,另外一些人就點起燈明火把丟到敵人船上,而後張弓搭箭只顧射。這百來艘船雖多,其實留守的人數還不到千人,你想,這些船都是用來運送董平那許多人上岸的,船上能有多少戰士?又是鬆懈時遭到突襲,眼見官兵來勢兇猛,黑夜中正不知多少人,早嚇的慌了手腳,也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諸位觀察莫要殺,小人情願歸降!”
一傳十,十傳百,各條船上望風而降不計其數。李孝忠見狀大喜,大聲道:“將船靠到西岸,下船請降!”身邊的衆兵士也跟着大喊:“靠到西岸,下船請降!”
衆水賊早喪了膽。次第將船隻劃到西岸,然後逃下船來,跪倒在雪地中瑟瑟發抖。李孝忠忙令手下兵士將船隻收攏繫好,又收繳了上岸嘍兵們地兵器,派人看管起來。
這當口,河水上下火光熊熊,有那先前被扔了火種的船隻,因爲其上的水賊多半被射殺。或者跳入水中避箭,來了個野渡無人舟自燒,再加上雪地的反光,照的河水兩岸都亮堂起來。
衆水賊驚魂甫定,已經有機靈的發覺官兵來的不多,頂多不過百人,頓時有些蠢蠢欲動起來。時遷是作賊出身的,對於衆嘍兵臉上表情的微妙變化看的清楚,不禁心中打鼓,向李孝忠悄悄道:“李哥兒。咱們人少。倘若這些嘍兵都鬧將起來,如何是好?”
李孝忠渾不在意:“倘真鬧了起來,我便不理。由得他們逃去,只消奪了船隻,這幾百水賊能翻起什麼風浪?大雪之中,兩條腿又跑不快,正好留給後隊一些功勞。”他臉上笑的滿不在乎,忽地叫道:“大郎怎的還沒了結?”卻是河中的一條大船上兀自有兵器交擊之聲傳出,正是史進所在。
那船上響起史進地大笑聲:“慚愧慚愧,不想盜賊中有這等好武藝!兀那賊子,若肯歸降。我在留守相公面前保你不死!”一面說着,又是幾下金鐵交鳴地大響,顯然是和對方狠狠拼了幾招。
那船上又有一道粗豪聲音響起,氣勢比史進分毫不差:“無恥官兵,趁夜偷襲,說什麼保我不死,你又能奈我何!”說話間,兩人又戰幾合,戰況愈加激烈。
李孝忠大奇。史進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原先在少華山左近就罕逢敵手,後來到了青州,又學了軍中的武藝,那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照他自己估計,即便是師父王進也難勝他了。如今卻和一個梁山的水賊戰的這般激烈,這人是誰?按照剛纔從捉到的活口中得到的口供,這些水賊中可沒有什麼頭領。
正要拉一個投降地嘍兵過來訊問,那些嘍兵忽地都歡呼起來,一片聲地叫:“張敵萬,張敵萬!”喊聲越來越響,衆嘍兵好似被這個名字鼓舞了起來,都有些不大安分,有那膽子大的已經在悄悄向看守地官兵靠近了。
李孝忠眉頭一皺,拈起弓來,颼地一箭射出去,正插了衆降兵地面前,喝道:“都給我老實點,你們手無寸鐵,不要找死!”衆牙兵也紛紛提起了手中的兵器,有些刀槍上血跡宛然,雪地中看起來煞是糝人。
衆降兵頓時安靜了一些,那船上的張敵萬卻叫道:“狗官兵,可敢與我賭鬥麼?若勝得我手中這口刀,須放了我這些弟兄,若敗於你,任你處置便了!”
李孝忠一翻白眼,心說哪有這種好事?別看我人少,要把你這幾百赤手空拳地賊兵殺光都可以,能有多少損失?大不了自己想辦法划船就是,不過是一條河麼,用船連起來都能過河了。
哪知史進卻不改草莽習氣,一面和那張敵萬叮噹叮噹地來回打鐵,一面笑道:“好賊子,真以爲我勝不過你麼?就依你!”
此言一出,衆降兵倒真的安分了,也不知是誰帶的頭,都握緊了拳頭站在河邊,給那條船上的張敵萬叫好。史進的話都說出來了,李孝忠除了翻白眼也沒辦法,只得喝道:“來人,舉火!讓賊衆看看我官兵好漢的手段!”
那大船上本有史進的親兵在,聞言都點起了火把,有人又從船上找出火種來,將一塊不大的甲板照的通明,又閃開了一邊,好讓岸上的人們看個真切。
這時便現出圈中兩個“打得火熱”的人來,史進敞着懷,掌中一口朴刀化爲一片銀光,將周身上下舞的風雲不透;對面卻是一條山東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頭上包着頭巾,穿了一條褲子,赤裸着上身,火光下但見肌肉塊塊墳起,樣貌極是雄壯。
衆降兵看見場中局勢,竟是史進處在下風,那張敵萬一招緊似一招,盡是進手招數,一時間都大聲歡呼起來,將自己脫身的希望都寄託在張敵萬這口刀上,揮拳打氣不已。
時遷看的肉緊,悄悄向李孝忠道:“李哥兒,這廝好似甚是了得,史大郎莫要一個不慎,輸了給他。”
李孝忠撇了撇嘴,並不說話←看了一會,已經知道這倆人武藝在伯仲之間,史進勝在招式嚴謹武藝精熟,而且官兵已經大勝,心理上佔了優勢;這張敵萬卻是生性悍勇,刀法顯然也是綠林中拼殺出來的,自有一種奧妙,況且他膂力甚大,又是船上討生活的,腳下比史進要佔了便宜,因此兩人的勝負還真不敢說。
說話間,倆人又戰十來個回合,那張敵萬隻恨不能一口平吞了史進,刀刀進逼,史進因腳下是船隻,不敢隨意竄蹦跳躍,只將門戶守緊了,不時突出一刀,教那張敵萬也忌憚三分。
倆人正鬥間,西邊忽然人聲大起,大隊人馬洶涌而至,當先一員大將手中橫着青龍偃月大刀,正是關勝地先鋒隊到了←見了這許多俘虜,先命郝思文率領兵馬推進到河邊,自己尋着李孝忠,三言兩語已經知道了眼下的情勢,頗有些不以爲然:“二位觀察奪船得手,乃是大功一件,此際要緊的是準備大軍渡河,爲這一個賊衆費什麼氣力?”
李孝忠心裡原也是這般想,不過他和史進交情莫逆,關勝在這場合就算外人了,當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即道:“關將軍請了,我軍甚少,史虞候與這賊人賭鬥,是想要迫這些水賊甘心投順,駕船將我大軍渡過河去,若是肆行殺戮,一則殺俘不祥,二則延誤了進軍的時機。”
關勝哼了一聲,曉得這兩個都是留守司高強的心腹手下,不好過於壓逼,擡起眼睛看那船上的二人,咦了一聲:“這賊人武藝不弱,居然能和史虞候戰到這時,還沒落下風。”能讓關勝說出武藝不弱,那就是至少不在他之下了。
當然了,關勝的長處在於馬戰,打步下戰多半還不及史進,他那柄大刀依足了小說中關羽的兵器斤兩尺寸,長大無比,哪是步下能掄的動的?李孝忠看了看那柄大刀,又撇了撇嘴,也不接口。
這當兒場中形勢又是一變,大批官兵到來,衆降兵眼見沒了指望,都不大提的起勁來給那張敵萬加油了。主場優勢忽然大減,張敵萬自然大受影響,刀勢不禁一緩。史進手下是有分寸的,當即查知對手的變化,大笑道:“敢是久戰乏力了麼?且看我九紋龍的手段!”呼喝聲中,刀法一變,刀刀只向那張敵萬周身要害進逼。
張敵萬擋了幾刀,陣腳已亂,被史進覷得親切,一刀接着一刀震得手臂發麻,偷空飛起一腳,正中那張敵萬的手腕處,那柄朴刀拿捏不定,噹啷掉在地上。
那張敵萬見兵器落地,面如死灰,過了片刻擡起頭來,臉上卻是一片平靜:“是我輸了,憑你處置便是。”
史進苦戰獲勝,大口喘了幾口氣,這才道:“先送我大軍過河,再請留守相公處置你,是死是活,看你這廝的運氣了。”張敵萬一言不發,被兩個親兵押向船尾,史進望着他轉過頭去,忽然叫了聲:“是好漢的,可莫要投水走了!”
張敵萬一頓,回過身來,雙眼一瞪史進,冷笑道:“我是好漢,自然言出如風,自來背信棄義欺壓百姓的,都只是官兵!”
他這般說法,原是將性命豁出去了,卻不料周圍的官兵沒一個對他作形作狀,史進更是笑道:“好,說得好,果然是好漢!”說完掉頭下船去了。
張敵萬怔在當地,不曉得說什麼好,怎麼這些官兵倒很有些綠林好漢的作風?卻不知史進和他手下這些牙兵,原本與他張敵萬也就是一路人,不過大家一個是水上討生活,一個是佔山爲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