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跟着高強這幾年,也算是仕途順暢,從當初窮困潦倒的配軍直做到京東第五將,麾下將兵四千人,稱得上春風得意。他又是個重情義守然諾的人,當初高強從開封府將他撈了出來,又這般擡舉他上位,因此死心塌地只要跟着高強。
高強這次到大名府時,還沒離開京城就傳書給他,命楊志率領本部精兵進駐李家莊,任務就是守住李家莊這個據點,就近監視梁山的動向,順便收拾一下祝家莊和扈家莊被攻破以後的殘局。以楊志的本事,麾下有幾千兵馬,再加上李應的鄉兵,以及從曾頭市調來的史文恭數百騎,料想無事。
“居然是親自趕過來,連飛鴿傳書都不用,出了什麼大事?”高強不敢怠慢,下一個請字。功夫不大,楊志大步進了廨舍,以軍禮參見高強以及諸將,張口就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末將探知,梁山賊寇又將大舉,今次目標直指東平府!”
高強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說宋江玩大發了啊,我明明已經將自己擔任招討使的消息傳給他了,居然立時就給我來這麼一手,想跟本衙內來真的?他心裡裝着太多事,梁山這個舉措又有些叫人看不清楚,是以立刻就生出無數念頭。
韓世忠卻沒他那麼多想頭,皺眉道:“東平府雖然不是什麼堅城大邑,憑他區區草寇也難以旦暮即下,楊將軍遣一二傳使,或者用飛鴿傳書也可,爲何親身趕來?”
楊志苦笑,解釋了一遍,原來由於扈成原先負責的是河北一帶的情報,因此與大名府聯絡的鴿子都養在扈家莊上,結果扈家莊被打破,鴿子要不飛回大名府,要不就直接被燒成了烤乳鴿。楊志到達李家莊之後,發現這裡竟是一隻能飛大名府的鴿子都沒有,加上這件軍情甚是緊急,楊志不得已才親自趕來,而將李家莊的防務丟給自己手下的統領官等人。
關勝年初和梁山對了一仗,立下戰功,是以對梁山壓根沒怎麼放在眼裡,不過他久在行伍。倒不是莽撞之人,插口道:“楊將軍請了,似將軍適才所言,梁山賊寇還沒出水泊,然則將軍如何得悉此事?”
“末將奉留守相公調遣進駐獨龍崗李家莊,那莊戶緊靠梁山泊,山寨中多有他的眼線。今獨龍崗三莊聯保僅存一莊,故此甚盼朝廷蕩平水泊,一旦得了這個消息,便即前來報我。”楊志邊說。邊向高強遞個眼色。
高強一看就明白了。什麼莊戶的眼線,這軍情八成是宋江派人透露出來地。果然楊志接着就將此次梁山出兵的人馬,領兵頭領。行進路線等等全部端了出來,好似繳獲了梁山的全套作戰計劃一般。
李成甚是老成持重,覺得這軍情詳細的過分了,其中或許有詐,但高強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衆將官,如今天降大雪,這道路不日就得封了,那時節惟有水道可通,則我大名府縱然得知了賊寇動向,卻也難以救援。只能坐看賊人以舟楫之利來去自如。這消息若是假的還則罷了,不過一場虛驚,若是真的,那東平府反了一堂兵馬都監,此番又是狗賊董平帶隊去犯東平府,所謂家賊難防,一旦東平府有失,本府罪責不輕,這便如何是好?”
一言既出。衆將皆喑,這風險誰能承擔?但正如高強所說,雪已經落下了,雖然東平府到大名府不過二百里地,但是在這種天氣裡,憑大名府這些老爺兵顯然不用指望上演雪地奔襲這樣好戲,要救援惟有騎兵,而且還得是經受過長途奔襲訓練的騎兵。
高強這時候才後悔,沒有將呼延灼那三千連環馬調來麾下,若有那馬隊在,這二百多裡地何足道哉?見衆將一時都沒有好辦法,長嘆道:“長途救援,惟有用騎,叵耐偌大大名府,竟連上千馬隊都找不出來!”
哪知他這麼一說,韓世忠卻跳了起來,滿面喜色:“留守相公,咱們也是有幾千戰馬的,只需探明瞭賊人地動向,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高強大奇,前幾天看大名府的軍隊序列時,馬隊加起來也不過兩千不到,再算上虛名和缺馬的隱私,這兩千馬隊能拉出去打仗的頂多一半不到,怎麼韓世忠居然說有幾千戰馬?
一問才知,這卻是當初盧俊義留下的遺產。年初大名府誘殺晁蓋等人,那盧俊義不知怎的弄出上千輕騎來,將高強嚇了一跳,後來才知盧俊義仗着和北地來往密切的優勢,偷偷引進馬匹,又利用塞北的馬賊培養自己的人馬,憑他河北第一的財力,竟然整出了這上千地騎兵來。
盧俊義一戰而沒,這千匹戰馬大多沒什麼損失,外加各地搜刮盧俊義留下地產業,又找出近千匹馬來,一股腦都劃入了大名府留守司名下。關勝李成衆將缺馬已久,見了這許多馬,如何不動心?哪知當時的留守樑子美要巴結高強,一意將這些馬匹留給高強處置,不許諸將私分。到了粱子美卸任,高強上任,這位留守司整日價東跑西顛忙個不停,大名府的軍務都懶得過問,結果這些馬匹就圈在廄中養了起來。
高強聞言大喜,忙叫人將呂頤浩請來一問,這些馬匹都被他養在城北地原馬監中,又請了曾頭市的熟練牧馬師來,教習本處官兵牧養,狀態還都算不錯。
狠狠誇獎了呂頤浩幾句,養好了兩千匹戰馬,這可不是小事,要知道當年王安石推行保馬法,花了大氣力想要增加國內的馬產量,但是種種原因下來,河北一年纔出了一千多匹馬,其中能作戰馬的竟然只有二百多匹,可知在大宋耕地都落到豪門富戶手中的情況下,要找些牧場來養馬有多難了。呂頤浩居然能把馬養好,這可不容易。
現在蒐羅全軍,有了將近四千戰馬,那就好辦很多了。大宋缺馬,因此也就缺少擅長騎射的軍士,真正意義上的騎兵,找遍大名府全軍也沒有多少。但是沒馬也有沒馬的處理辦法,畢竟騎兵的優勢不僅僅在於戰陣衝鋒。而更多地在於大範圍機動的優勢,宋軍爲了在大範圍機動和缺馬的現實中間取得平衡,便整出了龍騎兵這麼個玩意,也就是騎馬步兵,部隊機動時騎馬,到了戰場就下馬步戰。話說這龍騎兵可不是外來貨,正經是大宋軍隊序列中的番號,法國人的龍騎兵只不過是和宋軍龍騎兵作戰方式相同。而民國時的許多翻譯家都是學貫中西古今泱通的,信手就從咱們的語言中撿出了這麼個詞。
在大名府的部隊中,龍騎兵有四指揮兩千人之多,另外各軍能騎馬的軍士也能搜刮出上千來,再加上原有的騎兵,這些馬匹剛好夠用。按照楊志帶來地情報,這次梁山出戰地兵馬也就是董平本部的幾百人,再加上混世魔王樊瑞,喪門神鮑旭兩彪人馬,加起來不過萬人。還都是步隊。另有水軍阮小五接應。大名府這四千騎兵若能把握戰機,仍有破敵之力。
高強當即便命關勝和李成二將去挑選精銳能騎馬的軍士和使臣(下級軍官),整編成隊。再把馬匹分發下去,呂頤浩整備糧草軍需;又頒下號令,凡出戰者,人給錢一貫,棉衣一領,這個喚作開拔費,乃是高強從民國時軍閥混戰史中學來的名堂,對於這些被自己的生計壓的喘不過氣來的官兵,正是一貼良藥。
號令既出,衆官兵歡欣鼓舞。宋軍原本是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的,對內作戰個個勇氣百倍,如今新任留守司體諒下情,出戰就有錢拿,哪裡還不摩拳擦掌?要知道一貫錢不是小數目,上等禁軍不過一個月五百錢而已,大名府這些兵丁平時的料錢大多在三百錢以下,就算用的是省陌。一貫算七百七十文,這一貫錢少說也抵兩個多月地軍餉了。外加又有新棉衣,穿在鐵甲裡既溫暖又軟和,比以前的麻衣好上許多,雪天作戰也不像從前那麼苦了,怎不令衆官兵羣情踊躍?
關勝等將自去整備兵馬軍器,這邊高強便與韓世忠等人商議軍略。雖然是有了四千兵,對手又不是宋江部下的嫡系精銳,不過畢竟我兵少於敵兵,正面作戰頂多能將對方擊潰,很難取得大的戰果。
韓世忠首先提出:“須得先派人知會東平府那裡,一面堅守城廂,一面等待與我合兵攻敵之機,若能誘得賊人攻城,咱們裡應外合,可期必勝。”
楊志笑道:“韓將軍所議與某暗合,某動身之際,已經命扈成兄妹連夜持我令牌,趕往東平府報信於他,守城必恃援兵,那東平府官兵又大多被董平狗賊給喪盡,若不得這個消息,恐怕這城要守不住。”
高強贊他想地周到,如此東平府的防守暫時不成問題了,所謂爛船也有三根釘,東平府裡面幾萬戶百姓,就算弄千把民兵上城,梁山軍缺少攻城兵器,也是奈何不得。
“話說這董平遮莫是失心瘋了,竟然一反之後,喪心病狂,又去打自己州軍?”呂頤浩原本還不曉得這場梁山亂事的起因,問過才知就是這董平被擒後反水落草,才使得局勢鬧到這般田地,不由得連連搖頭。
高強聽了心中一動,想起水滸傳中的記載來,書中那董平被宋江擒獲後,也是臨陣反水,立馬引領着梁山人馬賺開城門,洗劫了東平府。而城破之後,這位雙槍將幹了什麼?丫竟然直接衝進知府衙門,第一時間將知府小姐佔爲己有,而這就是他同意幫助梁山攻打州城的條件!好一個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這位纔是水滸中的第一卑鄙色魔,王英和西門慶和他一比,簡直就像是剛剛學會偷窺隔壁大姐洗澡的思春小男生一樣。
“楊將軍派去傳訊之人乃是扈成兄妹,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深意?”想明白了董平的爲人,高強又想起當初見到扈三孃的時候,董平和她之間便生了衝突,再加上這次祝家莊之禍又是因爲董平想要捉住扈三娘而起,哪裡還不想到這一節?
楊志笑道:“衙內果然知我心意,末將已交代了扈成兄妹,若見董平來到城下,可現身罵他幾句,此人對扈三娘乃是得之而後甘心,必定是急於攻城,我軍正可趁此捕捉戰機,一戰而斬此獠。”大家都是軍官,楊志卻是楊家將之後,忠義之心深入骨髓,對於董平這樣,爲了自己的色慾,居然能將忠誠、節義,還有昔日同僚和百姓的性命盡數拋棄的人,心中無比痛恨,言語中絲毫不留情面。
“瞧你這模樣,若是董平站在你面前,怕不是直接一刀剁上去了!”高強心道,不過這董平人品雖差,武藝卻是好的,那兩柄鐵錐槍也就是後來岳雲所使的兵器,非力大技精之將莫辦,楊志若是要和他單條,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韓世忠冷冷道:“楊將軍此計大妙,咱們此戰只需捉了董平,便是大勝,既可安慰祝家莊和扈家莊百姓在天之靈,又可震懾梁山衆賊寇。朝廷若知衙內甫一到任便捉了反叛的軍將,也必以爲大功。”
他話裡的意思高強也明白,這次大亂原是因董平才擴大化的,而朝廷重視的原因,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情性質惡劣,一個在任的武官居然和山賊勾結去倒反州軍,若不從嚴從重從快處置,朝廷地體面和威嚴都要蕩然無存了。高強就算想要對梁山招安,這董平也是罪在不赦的,因此若要招安,先得殺了董平。
“莫非,宋江營造出這麼一個局面,就是爲了給我製造殺死董平的機會,然後纔好徐圖招安?”高強心中暗懍,要不怎麼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呢?即便只是官兵捉山賊,內中竟也有這許多周折!
到了第三天,關勝和李成來報,出征官兵點檢完畢,共計軍馬三千八百五十七匹,內中原有騎兵三指揮八百騎,餘外都是會騎馬的步兵,其中弩手兩千不到,刀槍手一千掛零。
這一日大雪初停,滿城銀裝素裹,留守司高強在城西校軍場點將聚兵,他一人高高站在點將臺上,身後二十多員將校雁別翅排成兩廂,個個都是全副武裝。
臺下則是近四千兵馬,人人左手牽馬,右手扶着刀槍,人和馬匹口中呼出的白氣在整個校軍場上甫起便散,氣氛甚是凝重。
“要是沒有悄悄話,這場面看着就很肅殺了……”高強很是無奈,這些官兵平素缺乏訓練和嚴格的紀律約束,儘管臺下的都是肯在這種天氣出戰的好兵,無疑算是大名府官兵中的精銳,但是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還是免不了的,讓高強很想大喝一聲“隊列裡不許交頭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