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在大名府是沒什麼親人了,所謂的錦衣夜行也不過是他事隔數年纔回到故鄉的一句感慨而已,其實縱然衣錦還鄉,若是故鄉親舊一概不在了,兒童相見不相識,這錦衣還不是隻能穿給自己看?
祭過了盧俊義夫婦,燕青收拾心情,這纔來到大名府留守司,將自己攜來的幾人領到高強面前:“衙內,小人接到衙內的飛鴿傳書,說道北方須用水軍,恰好結識得這幾位豪傑,水上功夫煞是了得,便即攜來薦給衙內。”
那幾人報了姓名,內兩個卻是高強的“熟人”:其一個乃是鄱陽人春,善造大小船隻,他聽說杭州應奉局船隊的船隻高大如樓宇,能遠航海外萬里,於是慕名前往參觀。逢着燕青一席談,深覺此人雖然不大瞭解海船和內河船的區別,但確實是個難得的好船工,尤其是在造船生產管理方面很有一手,於是留他在應奉局研習造船法。此次高強要練水軍,造船和改造民船就是頭等要事,因此將他帶來。
高強記得這人,乃是因爲此人在水滸傳也曾出場,進獻海鰍船圖,高俅徵梁山時依樣打造,卻被梁山軍設計,將大船盡數奪了去。這一段按照後來人的考證,其實是套用了楊麼起義時的戰例。不過戰敗並非說兵器就一定不好,這春想到用輪漿驅動,可以說已經走在了時代的前端,算是一個人才。
第二位乾脆就是水滸梁山好漢的一員,混江龍李俊是也。看到他,高強纔想起來,原書當,有這一派是因爲宋江充軍到江州,結識了一羣好漢,後來江州劫法場,這一撥人都跟着上了梁山,計有李俊、張順、穆弘、穆春等人。只是在高強手上。宋江壓根就沒機會上江州去鬧這一遭,於是這一幫人自然也沒有進入高強的視線,誰曉得顛倒又在這裡遇上。
一問端詳,李俊頗有些開不了口,還是燕青說的明白。原來這人能和燕青結識,說起來還是有些高強的蝴蝶效應在裡面。當初高強夜走青州,幫了知府慕容彥達一個大忙,這位知府感恩圖報。大力舉薦高強擔任了青州知府。
那麼他自己上哪去了呢?那時江州知府是蔡京的族人,人稱蔡知府,這蔡另有高就,慕容彥達就看上了江州這個魚米之鄉,使了銀錢活動到這裡,依舊作他的知府。他本是貪官,江州碼頭又是個熱鬧去處,來往船隻多如過江之鯽,只道今番可以大發一筆,誰知幾個月下來。收益遠遠沒有他想象那麼多。一查就裡。才知道有許多運送大宗貨物的船隻都是應奉局屬下,或者是打着殿前司禁軍轉運的旗號,地方上插不了手。刮不到油水。
要說慕容彥達雖然做官手腳不乾淨,頭腦卻是好用地,當時就覺得這間有些問題,焉得這許多船隻和貨物都是應奉局和殿前司轉運的?礙着高強的面,他不好橫插一手,暗地裡卻修書給杭州的燕青,要求他將應奉局的船隻和貨物報備一下,說是免得有人混水摸魚。
燕青曉得這是他做官要錢的手段,也不爲己甚,差人拿了一筆錢和一份貨單送過去安撫。慕容彥達接了錢。心滿意,將名單隨手丟給手下人,壓根也沒當回事。不想那些手下卻有些呆,真個就按着這名單去查驗來往貨物和船隻,一查還就真查出了名堂:當真有人打着應奉局的旗號來往江上!
“這不用說,便是李大哥咯?”高強聽到這裡已然明白,李俊是什麼人?江州一帶吃水上飯的,都得看他的臉色,人家有外號給你叫哩。混江龍啊,混的就是大江這條道。
李俊趕着賠了兩個不是,高強一笑作罷:“值得什麼,又不少了我應奉局一,李大哥腦動的快,這麼一來,各地官吏行會便都不好對李大哥伸手了。”
燕青笑道:“正是如此,我當初接信時,也沒放在心上,這等事交給官府處理就是。不料李大哥卻是手眼通天的,聽說官府察覺了他的勾當,立時將這些營生都停了,還央着一個與我應奉局有些來往的商賈,將他薦到我這裡來,說是索性拜了應奉局的碼頭,看看能不能光明正大用咱們的旗號。”
高強大爲驚詫,心說這份膽識可了不起,一般像李俊這樣的人,身上半紅不黑,多半不肯和官方打交道的,李俊卻就敢親自來和燕青聯絡,倒真不愧了混江龍之名。
問到李俊時,他卻嘿嘿笑道:“小人在常曾聽人說,北地行商要買秀字牌,打御前轉運旗,南邊就得數應奉局吃地開。小人心羨慕,便大着膽讓自家地船隻都打上應奉局的旗號。不想行事不密敗露了,小人想着以應奉局的勢力,想必不能容許小人胡爲,若要從此都不吃水上這行飯,卻又捨不得這點財喜,況且有許多兄弟兒郎也都指着這水上地買賣生髮。因此左思右想,不如一發投了應奉局,想來應奉局生意作的如此之大,只愁使役奔走之人不夠多才是。”
“好!有膽識!”高強一拍大腿讚道。在這件事上可以看出,李俊確實是有些頭腦的,非常懂得分析自己的優劣和處境:“我應奉局外洋生意越作越大,大宋的各種物產不論走到哪裡都是人家國的搶手貨,現今愁的正是缺少內地的商路,小乙得了李大哥自然是極歡喜的了。”
燕青笑道:“什麼我得了李大哥?卻是小人上了李大哥的當纔對,從此這清陽江上下就盡是李大哥的人船,我應奉局原本的船隻竟都沒了營生,端的了得!”說着幾人都大笑起來。
高強笑的還不只是這個,他笑的是水軍有了着落。李俊是什麼人?此人橫行江面,手下盡是些水上兒郎,單單名列水滸百八星的就有童威童猛兄弟,張橫張順兄弟,外加剪徑劫道頭領一員,催命判官李立。有這些人手,要練水軍有何難事?
餘下幾人都是燕青從杭州船隊調來的水戰好手,須知杭州應奉局船隊如今遠行海外。這重洋之上可不都是王道樂土,國商船所到之處賺的盤滿鉢滿,豈會沒有人眼紅?爲防海盜,各船隊都配備了武裝戰船和水軍,以大宋當時的武備,這戰船行海上無人能敵,才保證了船隊能財源滾滾。
此番從船隊抽調的水軍共計五百人,都還在路上未到。先期抵達的便是頭領三人,這三人姓氏不同,名字卻都叫一個青字,乃是孫青,魏青,徐青。三人一向行走東瀛海路,殺過海寇無數,東海道上闖下極大地名頭,喚作“一氣化三清”。
“好傢伙,這許多叫青的。前朝有狄青。年初剛殺了張青,宋朝人看來很喜歡叫青啊。不過這一氣化三清聽起來玄乎,遮莫是修真一派……”高強腹嘀咕。嘴上不敢怠慢,這三青乃是正牌水戰出身,比李俊這種野路的又不知強了多少,何況他們可是直接帶了兵過來的,主力的主力。
這三青以孫青爲長,此人面色古銅雙眼發紅,顯然是常年在海上討生活被海風吹成這樣,喉嚨也有些沙啞,說話時頗喜斯:“留守相公太過生分,我應奉局當初便是相公一手所創。若非如此,今日焉有我等的生計?既有差遣,萬死不辭,只是這內河水戰與海上大有不同,小人等不敢妄言成敗,來日還須詳探梁山泊水情,再定方略。”
原來這三青和李俊一路同行,一邊是大江上的黑老大,一邊是橫行海上的戰士。兩邊談起水戰來有說不完地話題。說到這剿匪的事,幾位卻有一致共識,內河作戰水情爲先,戰船水軍還是其次,造什麼船練多少兵,都得根據當地水情再擬訂了方略纔好定案。
這下水軍不犯愁了,造船的人有了,統兵將領七八員,熟練水兵也有好幾百,高強心懷大暢,吩咐擺開宴席招待李俊和三青一行,席間賓主言談甚歡。當高強向李俊問起張順的水上功夫,是否真能在水下七天七夜時,李俊大吃一驚,想不到高強竟也知道張順的名頭,不敢隱瞞,只得笑道:“當真在水下時,也只好悶個多時辰罷了,卻是好水性,水能生啃魚蝦,莫說七天七夜,便活在水裡也不打緊。江湖上傳言開,說他能在水下七天七夜,卻是大言。”
高強這才釋然,以前看水滸時見到張順的形容,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哪裡還是人類?根本就是大西洋裡來的人啊!不過話說回來,能悶個多時辰也是超乎常人想象了,想來張順氣功不錯,會胎息**之類的玩意。
賓主盡歡而散,三青李俊等人自有從人領去歇息,高強領着燕青迴轉書房,這裡纔是真正說話的所在。
燕青之前已經從傳書瞭解了大致的情形,便即道:“衙內,如今被蔡家陷害,要去剿滅梁山,作何打算?”
高強苦着臉:“哪裡有什麼打算?日前已經接到宋江地傳書,說道他梁山上也吵作一團,衆人都望着他一個,他卻望着我,因此只得權且收攏人馬,謹守水泊不出,等我這裡消息。”
“衙內,貫忠給小人地傳書已說明,梁山還須招安,招安之後必殺宋江,這是一定之規。衙內如今躊躇難定的,可是那宋江深得梁山衆心,一旦衙內設計將他殺了,恐怕衆心不服,生出事來?”
高強先是點頭,後又搖頭:“這一節還是後話了,如今叫人爲難處,我連如何招安都還不知道,更不用說如何再殺宋江了。”
燕青揚了揚眉,笑道:“衙內,恕小乙直言,要招安梁山,何須宋江?”
正是一語驚醒夢人,高強眼前陡然開了一扇窗,瞪大了眼睛道:“招安無需宋江?”
“正是!梁山之上派系林立,宋江一派固然最大,其餘如公孫勝等派系卻也不差到哪裡,另有如三阮水軍等小派。如今梁山打破祝家莊,士氣正旺,倘若這時候宋江要招安,宋江又不可能將衙內與他的關係宣之於衆,如何叫下面衆人心服?因此若要招安,先得開戰,將梁山打地服了,纔好招安。只是若到這種地步,要宋江則甚?一扁舟,一介使者足矣!”
燕青的策略,對高強來說有點像腦筋急轉彎一樣,費了不少勁才扭轉過來:“小乙,你的意思是,先打後招,以打促招?”
“不錯,而宋江眼下正愁沒法安撫不肯招安的頭領,衙內若要先打兩仗,他正好趁機清除異己,如此裡應外合,梁山這敗仗就吃定了。幾個敗仗打下來,不肯招安的賊骨頭都打完了,餘衆也都心寒,此時衙內派人宣言招安,宋江正好就坡下驢,梁山底定。”
高強大悟,想想梁山衆人成分複雜,像阮小七這樣的人堪稱革命性堅定,水滸傳裡後來是自己納還官誥回家打魚了,要他一仗不打就俯首稱臣,勢必極難。況且,山上還有董平這樣的人渣壞蛋,倘若一體招安的話,這等人也就一同被赦免了,豈不是讓他逍遙法外?
“然則,宋江又待如何處置?”招安的策略解決了,就該輪到宋江的下場了。
“先打後招,這策略當然是要和宋江通氣地,此外卻還須通知一人,便是武松武二郎。”很顯然,燕青在來的路上已經將大致的方略籌劃妥當,慢條斯理地道:“等到打的差不多了,咱們設個圈套,引誘宋江上鉤,亂軍之將他殺了,衙內只作不知。那時梁山招安已定,宋江縱然已死,武二郎卻可以帶領餘下衆人接受招安,縱使有些宋江的死黨不願招安,還有公孫勝一派可以制他,作不起風浪來。”
高強眼前一亮,忽然又搖頭:“公孫勝不曉得他手下都是我的人,楊林和楊雄可是知道的,這一來雖然把宋江這個把柄去了,不是又多了一個新的把柄?”
燕青聞言大笑道:“衙內,那宋江是衙內你親手招攬的,楊林卻只是石三郎所收,況且並不讓他知道衙內的隱事,只是叫他輔佐公孫,監視宋江。在那楊林心,他不過是三郎派上梁山,爲官軍作個眼線罷了,又哪裡來的資格要挾衙內?”
高強這才瞭然,開懷而笑,隨即卻砸摸着味有點不對:“照你這麼說起來,宋江如今成爲能夠威脅我的把柄,倒是本衙內自己作的不夠乾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