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大吃一驚,用了極大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的脖子,沒有回頭去看蔡攸的臉色:不用問,這必定是蔡京使出的花招,既然威脅要派大軍進剿梁山不能讓自己屈服,索性就讓高強自己去打梁山,將自己置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一招不可謂不毒辣,高強受命於天子,進也不能,退也不能,進則要親手毀滅自己苦心經營起來的梁山,而宋江在自己的進攻下,極有可能經受不住蔡京一邊的引誘,倒向他那一方:若是陽奉陰違磨洋工,卻又恐怕被蔡京的黨羽捉住岔子,說自己與山賊勾結圖謀不軌。可以想見,在大宋一貫的監軍制度下,蔡京有大把的機會往自己的大軍中安插眼線,即便自己能夠說服皇帝專任自己,大軍行動間還是離不開州縣官吏的支持,又怎可能鐵板一塊?
雖然沒有回頭,高強也可想見蔡攸的得意,這麼出乎意料的一招,立時將他逼到了牆角。“呸,姓蔡的老匹夫,以爲這樣就能讓我屈服麼?事以至此,有進無退,說到底,梁山我經營數年,軍中實力也是我佔憂,用足球的術語來說,本衙內主場作戰,咱們有的玩!”
高強心中發狠,嘴上還是謙遜了幾句,不想趙佶卻不知被蔡攸下了什麼藥,一心要看他率軍出征。一旁的鄭居中等人不曉得內裡乾坤,還道這是個令高強能再立功勞的大好機會,也跟着湊熱鬧,一時間竟是衆口一詞,都說非高強不可。
推辭既不可得,只能退而求其次,高強便道:“陛下,主憂臣辱,東平府蟊賊跳梁,臣下爲主分憂乃是應有之義。只是那梁山泊水面八百里。港漢分佈十餘州軍,臣若進大兵攻伐,賊人力所不敵,勢必逃入水泊中,因此要滅此賊,非水軍不可。因此臣懇請陛下,許臣治水軍而後攻賊。”
趙佶一聽這有何難,剛要答應,卻被樑士傑出口截住:“以高留守之算,治水軍須多少錢糧?”
高強心說還是樑士傑和我配合默契啊,總算逮到個機會:“陛下,賊氛方熾,臣觀那東平府邸報上說,賊兵不下數萬人,誠爲大敵。彼多爲本地漁民,熟悉地理,若要進取必以水軍爲主,即以水軍一萬計。載陸軍兩萬。共計大軍三萬,船隻大小須六百艘……”
蔡攸一聽不好,高強獅子大開口。現在朝廷正是缺錢糧的時候,仗着博覽會才把今年的用度湊齊了,一旦皇帝聽說剿匪要花費如許多的錢糧,先前已經下定的進剿決心又會動搖。要緊進言:“陛下,縱用三萬大軍,又何須六百艘戰船?臣聞高留守在杭州時曾聚海舶行商外洋,一船足乘千人,以此爲計,巨舟三十足矣。且可徑命兩浙守臣拘刷海船應用,不勞國家耗費。”
此言一出。趙佶龍顏大悅,便問高強的意見。
高強直接用看白癡的眼光瞄了蔡攸一眼,向趙佶道:“陛下,戰舟之事,容不得半點想當然。外洋之舟雖巨,乃是尖底,大江之上也未必能夠盡通,況且由海道入梁山泊,水路只有一條濟水?至於黃河雖闊。近年來下游河道屢變,難以行大船,臣恐外洋巨舟連梁山泊都到不得,如何能夠在水泊中縱橫來去,載官兵殺賊?”
“再者,水泊乃是大河水歷年氾濫所積,深淺難測,一旦官兵乘大船進攻,彼輩深知箇中內情,一旦將官船引至水淺難以轉動之處,則官兵惟有束手待斃,是剿賊不成反被賊害。臣未出廟堂已知其必敗矣,豈敢復辱我王師?”
幾句話說得蔡攸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點血色也無。高強這些話倒不是信口開河,後代看歷史書時,洞庭湖鐘相楊麼起義的戰鬥經過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朝廷花費巨資打造的車船,到最後全部成了起義軍的戰利品。那還只是內河的車船,要是真按照蔡攸所說的用外洋巨舟,除非是長了翅膀才能在梁山泊開起來。
趙佶大爲意外,想不到高強對自己的老丈人如此不留情面。不過這種情況卻是他所樂見的,高強不顧自己的親眷關係,顯然是將“王事”放在頭一位,至於口氣那麼衝,畢竟是年輕人又是花花太歲出身,驕橫一些也是難免,便即笑道:“高小卿家此言深得進剿水賊利害,可知蔡樞直與衆卿家識人不妄。既然如此,朕便加封卿家爲京東兩路盜賊招討使,兩路並大名府兵馬任憑卿家調遣,全權負責進剿梁山水賊。”
話說到這個份上,高強也只得領旨謝恩了,不過還是要強調一句:“陛下聖明,此戰成敗關鍵在於水軍,水軍一日不成,水賊一日不滅。但黃河上下歷來不治水軍,臣一要招募匠人打造戰船,二要募水兵水手整練水師,種種皆非一日可就。伏請陛下準臣便宜進取,莫拘泥時日。”
蔡攸一聽這還了得,豈不是任由你拖時間?正要進諫,趙佶卻極其爽快地就答應下來:“準卿所奏,一應大軍錢糧,由樞密院商議中書支吾,皆調大名府聽憑卿家支用。卿家還有甚事?”
高強心說不枉我平日費盡心思逗你玩,這皇帝算是給面子!其實趙佶的性子是很自私的,對於自己寵信大臣,那就是一好百好,你看童貫帶兵一帶幾十年,蔡京作宰相前後十七年,那都是懂得投其所好討其歡心的成果,而高強一向以來對付趙佶的,其實也就是這兩下秘笈而已。
“陛下厚恩,臣敢不盡心竭力!唯古語有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臣爲陛下領兵在外,受命之日即忘自家,然臣自幼承庭訓,知軍中事有可驚可怖而不可知者,朝廷大臣身居廟堂,不明其理擅發議論,軍事每由此敗。臣懇請陛下上鑑魏文侯謗書之賢,是臣之成功也即陛下之成功也!”所謂的魏文侯謗書,乃是指春秋時魏國派樂羊攻打中山,歸來文侯出具誹謗他的書信足足一筐,可見前方打仗後方搗亂,乃是自古有之。
趙佶當然不是什麼賢明的君主。同樣的話若是不同的人說出來,那就效果截然不同。對於高強這樣得他寵信的大臣,那就是怎麼聽怎麼順耳:“有明君斯有良將,朕自知其理,卿家但行軍事,不勞回顧!”
君臣一番做作,旁邊大臣再拍兩句馬屁,這事就算定下了。高強故作大方。不用京城禁軍一兵一卒,說道大名府及京東兩路兵馬自足破敵。趙佶爲了表示對高強的信任,特命他擇御前一班直、禁軍一指揮爲牙兵護衛,高強推辭不得,又想起徐寧曾經求自己調他出徵,這卻恰好,於是便請了御前金槍班出征,禁軍這裡都是自己老爹高俅的手腳,一些兒也不費力。
出兵之事議定,趙佶便不再問。高強與樞密使鄭居中、樞密副使侯蒙。還有右相樑士傑,老爹太尉高俅一同到樞密院商議出兵細節,蔡攸卻徑自回府去了。
說到這位侯蒙。乃是宋朝大臣中與梁山較有淵源的一位,歷史上進言招安梁山地就是此人。這位爲人比較正直,平生做過幾件大事,一件是崇寧四年時西寧州大敗,知州高永年被羌人生擒,剖腹挖心而死,趙佶震怒異常,將西北十八員將帥全部下獄治罪,侯蒙卻說敵殺我一將,我自損十八將,是乃自毀長城也。一言救了十八員大將,這其中囊括瞭如今西北的一衆大將,劉法、劉仲武盡在其中。
因了這件功德,侯蒙深得軍心,因此幾年之後便做到樞密副使,而且他持身較正,很少參與黨爭,因此趙佶對他甚是信重。幾人議起出兵之事來,高強便極少能插的上嘴了。什麼車舟版築戰具,弓弩炮石火器,糧草軍餉馬匹甲仗,幕府軍吏統兵將帥,一大堆事情弄得人頭皮發炸。
這些事當然不是幾個人嘴上說說就能搞定的,樞密院下屬十八房分管各司,一聽說要出兵,下面的大小官吏聞風而動,山一樣的文牘搬進來又搬出去。
忙了大半天,這出兵的事纔算定下一個大概。按照高強的要求,此次出征計陸軍兩萬三千人,計有京東東路楊志所部四千,濟州府、兗州府,徐州府軍馬共計四千,大名府韓世忠、關勝兩部共計一萬四千,御前金槍班五百人,京城禁軍天武軍一指揮五百人由林沖率領,兩部充作高強的牙兵隨同中軍。
一應軍吏幕府都由高俅調派,不勞高強操心。高俅怕兒子頭一次率領幾萬大軍應付不來,想要把自己的智囊聞渙章借給他,高強卻不放在心上,此戰並不是真正的兩軍對壘,要點在於他和宋江之間勾兌的結果,正好藉此鍛鍊一下自己的班底。高俅拿他無法,也只索罷了。
至於水軍方面,黃河上並無趙宋的水軍,大宋的敵人都是陸地強兵,放眼周圍都沒有能從水上進攻中國的勢力,因此全國的水軍也只是長江中有幾千人,另外就是登州孫立所率領的強弩水師一千多人。好在高強適才已經得了聖旨,可以自行編練水軍,只需從各處水軍中抽調些軍官,搭起架子來慢慢練就是。
俗話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次打仗,戰場離京城不過幾百里,中間有多條水路可通,因此糧草的運輸上完全不成問題。這些事情自然有樑士傑和樞密院去操心,高強只指明瞭大名府爲大軍給養的聚集地,到了那裡自然由呂頤浩負責分配轉輸,此人在歷史上曾經做過大宋的宰臣,以往在高強身後也給予了他極大的支持,這次正是鍛鍊他的一個好機會。
“強兒,那梁山賊寇非同小可,你莫要等閒視之,可有詳細方略?”高俅自己是混事的太尉,高強如今雖然“出息”了,在他眼中卻還是那個不懂事亂闖禍的花花太歲,這次一下統領幾萬大軍,對手又難啃的緊,這位踢球太尉心中大是忐忑。
高強一笑:“爹爹,孩兒迄今不知賊情,要說詳細的方略,那是沒有的,只得先到大名府立起帥帳,集結兵馬,而後探明敵情再定方略罷了。好在梁山周圍民兵戰力甚強,前次祝家莊遭襲時,孩兒也曾帶兵救援,略知其中事務,到了彼處,當有引導之人。”其實要什麼引導之人?
高俅見兒子說的輕巧,好在還沒有閉着眼睛往上衝,雖然仍是放心不下,一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鄭居中一旁笑道:“高太尉這可是關心則亂了,令郎雖然年輕,領兵剿賊卻已不下數次,所向克捷,可知將門虎子名不虛傳,梁山賊人雖衆,令郎一到自然蕩平,何足道哉?”
幾人議畢,定下出徵之期,高強再進宮去向皇帝稟報。這不是什麼對外征伐,剿除山賊水寇而已,也不用弄什麼登臺拜將出征大典,趙佶吩咐賜了高強一些甲仗兵器,乃是虎頭金盔一頂,鎖子連環金甲一副,登雲履月靴一雙,鐵弓一把,鵰翎十支,銀絲纏焊槍一杆,鳳嘴刀一柄。
別的倒罷了,這纏焊槍和鳳嘴刀甚是眼熟,高強依稀記得當初玩電腦遊戲時,最古老的三國志一代就用這些玩意,鳳嘴刀是三千金,纏焊槍則要四千金……”看來這套傢伙所值不菲啊,只可惜本衙內馬上功夫練的不咋地,這刀槍到我手裡那是明珠投暗了。”
領了聖賜,按照宋朝的慣例,皇帝要對領兵帥臣賜示出兵方略。後代有人詬病宋朝的軍制,說出兵時皇帝要給將領陣圖,逢戰時陣而後戰,以此指責宋朝的荒唐。這事自然是有的,乃是宋太宗時的事,這位皇帝第一次徵遼大敗而回,險些丟了性命,二次便不敢親往,卻又忍不住要指揮,於是就煞費苦心搞了個陣圖。不過這種事情並非每次都有,後來的歷任皇帝多半不懂軍事,自己都看不懂陣圖,哪裡來的陣圖交給將帥?因此這個傳聞其實是被誇大了,即便是太宗時,照樣有將領臨陣不按陣圖列陣,結果還是打了勝仗的。
不過祖宗慣例,趙佶也不得更改,但他不懂軍事,便改寫詩詞,填了一首詞贈給高強,以壯行色。高強看時,開篇兩句說了金戈,後面卻又是風花雪月,倒切合皇帝的個性,便即領旨謝恩。
大觀四年十二月,高強立帥帳於大名府,正式點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