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博覽會的一樓面積廣大,絲毫不亞於高強那座大宋第一青樓。而這一樓的一半面積劃出來作爲小吃城,其規模可想而知,高強的應奉局雖然實力雄厚,菜式新穎,卻也只佔了十來家鋪面,餘外大多都是他派遣手下從全國各處請來的名廚特色菜點,什麼涮羊肉火鍋,金華火腿,蔥油餅,羊肉泡饃,油炸臭豆腐,蝦爆鱔面,炭烤羊肉串,蟹黃包子等等,一個個攤點一字排開,放眼望去熱氣蒸騰,各種香味混在一處,令人未嘗其味,先見其色,聞其香,不禁胃口大開。
汴梁城雖然是萬方都會,市民生活豐富,但像這樣匯聚八方美食的盛況卻還沒有過,唯一能相比擬的也就是大相國寺每月兩次的萬民集市,但那集市卻哪裡能吃到這許多新鮮美食?更不用說有許多都是高強授意應奉局造作的後代名點了。
趙佶是每攤必過,每菜必嘗,還沒走過十來個攤點,早已吃的肚子滾圓,連走路都有些費勁了,放眼望去,這片美食城起碼有二百家攤點,中間的一片空場上足足有上千個座位,想見那博覽會召開之日,汴梁城的大小官員宗室百姓紛紛涌入其中,人潮涌涌,爭相品嚐各地美食,盛況可期。
原本對於博覽會剋扣了本該發放給宗室和官員的賞賜,趙佶還頗有些擔心,不過單看這美食城的架勢,就足以讓絕大多數人忘記抱怨了,而要想把這許多美食都嘗一個遍,按照高強的計算,儘管大多都只是少則十幾文,多則幾貫文的花費,但這許多家累積起來,少說也有二三百貫扔下去。
“官家明鑑,這百姓官吏前來享用美食,鑑賞珍寶。多半都得呼朋引類,攜家帶口,那時一人之費須供數人,其費數倍矣。只這美食城一項,臣下預計足可消費貨鈔百萬貫之多。”
趙佶連連點頭,他自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儘管吃不下了,卻耐不住好奇心※有未見過的攤點都要一一逛個遍。皇帝是滿腹詩書的,吃也要吃出風雅來,高強早有準備,對於一些名點小吃,每一樣都附帶介紹民間傳說若干,聽的趙佶津津有味,對於宋嫂魚羹中的宋嫂,過橋米線中那位賢惠的妻子,更是大感興趣,一時間詩興大發。口占數絕。至於爲各種美食題名賜字。更是不在話下,例如火鍋涮羊肉,趙佶取其從滾燙白水中撈出雪白羊肉之意。賜名爲“撥霞供”;金華火腿以其色澤鮮紅,故賜名“雲霞蒸”等等。
一路吃,一路玩,忽然走到一家鋪子,門臉乃是一個書齋模樣,看上去甚是新奇,趙佶擡頭看時,不由大奇,只見一個匾額,上提着三個大字“東坡居”。
“奇哉。此地盡是美食,怎有東坡居士的書齋在此?”
高強見問,趕緊上前稟道:“官家有所不知,臣下奉旨招引各地美食名廚,其中以東坡居士命名者不下十餘種,東坡肉,東坡魚,東坡豆腐,東坡羹,東坡餅,東坡酥,東坡肘子東坡豆腐腦,是凡可烹之菜,全有東坡之名。臣下一一訪查,有些是東坡居士手製的,有些則是地方名菜名點,一經東坡居士品題之後,立時身價百倍。既是如此,臣下索性將這些以東坡居士爲名的菜式統統聚集一處,建此東坡居以納之,也是一樁美事。”
趙佶聞聽不由神往,當時蘇軾逝去已近十年,但其名聲反而越來越大,朝野民間仰慕者甚重,文學和人格的魅力可見一斑≌軾與歐陽修、司馬光等名臣名士相比另有一樁不俗之處,就是詼諧成性,當時人謂東坡滑稽,對於老百姓來說倍感親切,因此人多以與之攀上關係爲榮。
高強建這東坡居時,原本頗有些擔心,只因蘇軾乃是元佑黨籍中的重點人物,其姓名是由趙佶親筆題寫在黨人碑上的,生平著作更經聖旨宣諭各地不得刊行,雖然後來得以赦免,但其人在從海南返回的途中就病逝,下場甚是淒涼。有這樣的因果在裡面,他在博覽會這樣的盛大活動中大肆紀念蘇軾,不曉得皇帝會作什麼反應,如今見趙佶神色如常,更頗感興趣,這才放了些心。
一行進了東坡居,因爲趙佶已經吃的飽飽,高強便吩咐旁的不要上了,只撿蘇軾最有名的菜式——東坡肉上來。趙佶嚐了一塊,只覺入口香甜不膩,頃刻便化,與平日所食的豬肉大異其趣,不由得大聲叫好:“如此好肉,不知蘇軾怎生弄出來的?”
高強笑道:“官家,東坡居士曾作豬肉頌,詠的便是這東坡肉了,有道是,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時他自美。豬肉難調,本朝富貴者多食牛羊,而貧者不知如何煮食,因此無人問津,其價甚賤,實則此獸好養易長,生育速度更勝牛羊數倍,用爲百姓肉食正是合適不過。”
趙佶聞之欣然,原來蘇軾燒個豬肉都能對民生有益,正要誇獎幾句,身後忽然傳來幾聲嗚咽,不由詫異。回頭看時,只見樑師成口中含着一塊東坡肉,眼中淚水滿盈,那塊肉都咽不下去,神情極是悲苦。
“樑愛卿,因何悲泣?”
樑師成見趙佶問起,慌忙將口中的肉匆忙嚥下,邊擦眼淚邊訴:“東坡居士乃是先臣,下臣不孝,不曾有機會承歡先臣膝下,想及先臣謫居黃州,生活拮据,無有肉食,致使親手烹調豬肉爲食,雖然先臣豁達不以爲意,下臣實在心中酸楚,因此哭泣。恐擾聖躬,伏祈降罪!”
趙佶沉默不語。當年蘇軾貶謫黃州,這事是他兄長哲宗在位時作的,跟他是沒有大關係。不過崇寧年間黨爭,蘇軾死了也沒逃過,不但其門生弟子都遭到株連,蘇門四學士如今死的只剩下張來一個,其身後著作都被下旨厲禁,如此下場,實在是淒涼得有點過分〉到底蘇軾並沒犯什麼大錯,無非黨爭而已。
這事要是換了一個強勢的帝王,那多半是死不認帳。拂袖而去,要是像明崇禎那樣的暴君,碰到臣子當面揭他的短,八成立刻推出午門斬首了。趙佶卻不然,吃着東坡肉,聽着東坡詞,眼前跪着東坡的後人,他倒心中惻隱。全然不以自己爲意,沉吟半晌之後長嘆一聲道:“蘇軾雖是元佑一黨,其實並無大過,當日朕已赦其過,只可惜天不假年,終致客途之恨,朕心實甚憫之。今因卿之請,當飭令將蘇軾削除黨籍,飭吏部議其追封之事,並尚在坐之蘇門弟子,一併敘錄。”
他說一句。粱師成就磕一個頭,等到說完,早已磕了十七八個頭。就連一旁站着的高俅也跪了下來跟着謝恩。口稱臣本東坡門下刀筆小吏,亦感聖恩,高強、鄭居中、樑士傑等人也一起磕頭,稱頌皇帝仁慈。
高強一面拍馬屁,一面心中有些感慨:趙佶這樣的皇帝,往好了說叫宅心仁厚,往壞了說叫婦人之仁,歷史上徽宗朝弄得這樣烏煙瘴氣,至少有部分原因和他一味姑息自己寵信的大臣有關。即便是持反對意見者,他也沒有殺過人。這一點和後來即位的高宗則形成了鮮明對比,大宋皇帝對於上書言事者開殺戒,自高宗趙構始。這種性格對九五至尊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好事,缺少了殺伐決斷的皇帝。自然會朝綱大亂,但若不是這樣的皇帝,自己恐怕也不能像現在這樣逍遙自在了吧?
東坡居已經是美食城的最後面了。一趟轉下來,吃了美食,又降下德音,趙佶的自我感覺頗爲良好,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向高強問道:“高小卿家,朕品鑑美食。覺其中甜者尤其出色,與平日所食大不相同,莫非用糖有所分別?”
高強大爲驚詫,想不到趙佶這舌頭當真了得,連這個都吃出來了←走到一個鋪子,拿出糖罐捧到趙佶面前,趙佶看時,只見那糖罐中一片雪白,晶瑩綿細,看上去煞是潔淨,與平時所看見地那些黃兮兮的糖大不相同,不禁大奇:“這糖怎的如此玉雪清淨?”
高強娓娓道來,原來當時烹飪也用蔗糖,但是其純度就大成問題,和現在用的白糖比起來,其差別大概類似與大鹽和精鹽的距離,因此當時是沒有白糖的說法的,通常都叫黃糖。用這樣的糖作出來的甜食,味道可想而知。
高強得悉此事後,苦於這時代工業提純手段的落後,一時也無良策。忽然有一日,燕青從東南傳來消息,說從福州民間訪得白糖製法,居然是用黃泥水將熬好的糖衝淋一遍,留下的糖潔白如雪,口感細密,甜度也大大增加。
高強當然不知道,馬可波羅遊記中就記載了福州之糖潔白如雪,明朝的《天工開物》更詳細記載了黃泥水制白糖的流程,起因不過是一個意外,屋頂的瓦片漏了,導致泥水流入糖罐而已。但是不知道歷史也不打緊,有了這個辦法,應奉局很快就組織了對甘蔗的收購,並且迅速生產出大批高純度的白糖來,這次美食城中的數百家店鋪,無一例外都採用了這種白糖,是以甜味和口感都大大提升。
聽罷這一節,趙佶剛讚了幾句,樑士傑忽然開口道:“官家,既然高留守有如此製糖良法,此白糖必定大行各地,農人若種甘蔗,其利數倍於種糧米,朝廷賦稅亦可獲利。伏請官家詔飭戶部及各路轉運使司,勸民多種甘蔗,一面教學黃泥水淋糖之法。”
此事原是高強與樑士傑商議好的,這辦法對於不懂的人甚是奇妙,一旦拆穿了一點花頭也沒有,根本沒有保密價值,況且要想加大蔗糖產量,推廣甘蔗種植,勢必要通過各地的官府和掌握土地的地主,他一家保密是沒有意義的。
趙佶聽了,剛要點頭稱是,鄭居中卻搖頭道:“如今各地民田多種米麥,若要令百姓改種甘蔗,費時必久,緩不濟急。如本朝真宗皇帝時,取三萬斛占城禾稻之種散於各路,飭令士民改種,區區改用良種而已,至今也未在東南湖廣各路推行開來,樑相公還是莫要對這蔗糖期望太高爲好。”
粱士傑原也知道這個道理,不過這件事畢竟是好事,作跟不作大不一樣,因此一面肯定鄭居中的言論,一面還是向趙佶進言。趙佶正躊躇間,高強忽然插言道:“二位相公所爭者,這勸民改種甘蔗見效甚緩,以臣下所見,若是能有新開土地適宜種甘蔗,由官府招募各地無地流民前往種植,其製出的蔗糖統一由官府博買,豈不是好?”
對於高強帶來的驚喜,趙佶已經習以爲常了,不過聽到有新開的土地,趙佶那近來被田制吵的頭昏腦脹的頭腦還是爲之一振,忙問是什麼土地?
“自泉州出海東行百里,有島曰澎湖,過澎湖再行數百里,海中有一大島,即古夷州、流求之地,臣在杭州應奉局時,曾有船工報稱此處。彼島甚大,遣船繞島一週,須經月之久,計此島之大,不下於兩浙一路。其島東多山,而島西土地肥沃,堪種禾稻,種甘蔗也極便當,島上土人不衆,更無渠帥國王之屬,原是歷朝福建一帶居民漸次浮海而往,若蒙朝廷置官屬以羈縻之,伏王化極易。”
趙佶一聽大喜,他是好道家的,對於海外仙山這種東西極爲熱衷,一聽說發現了古書中的夷州,立刻聯想到蓬萊、瀛州,連連追問。高強措手不及,滿肚子關於臺灣的地理風俗都沒處說,只得現場從腦中搜索一些修真小說裡看到的內容來忽悠皇帝,至於臺灣當然是沒有發現神仙,這一節不敢亂說,否則要是皇帝叫他學徐福入海求仙,那可真要了高衙內的小命了。
皇帝的興趣偏移,大臣卻知道這片新土地的意義,樑士傑和鄭居中這下也不用爭了,異口同聲請求皇帝下詔,招募各地沒有土地的人民前往臺灣屯田,種植甘蔗和禾稻,並且要派軍隊前往駐紮,以保護屯田之民。皇帝聽說臺灣沒有神仙,正大爲失望,對這奏議毫不在意:“卿家將此議擬訂條陳,飭戶部遵行便是。”
高強和樑鄭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是大喜。自來北宋朝廷有個慣例,一旦遇到荒年,就將流離失所地人民給招到軍隊中,這麼作當時是有好處的,將原本可能擾亂社會治安的因素給消除了,而花在這上面的軍費,在高強看來其實是應當算作社會福利開支。
既然是社會福利開支,那就應當設法將這部分勞動力投入生產中,而不是留在軍隊裡腐敗軍紀和戰鬥力。因此苦思冥想,就想出了這個屯田臺灣的辦法,當地糧食生產不成問題,而經濟作物甘蔗的種植又足以保證屯田的利潤。這樣一來,朝廷安置了災民,又增加了收入,更可以鞏固中國對臺灣的控制,一舉而三得,何樂而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