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吃了一驚,慌即升堂問案,石秀不便上堂,就留在後堂候着。其實他又何必隨堂聽審,根本人也是他殺的,屍體也是他看着丟的,連董超薛霸兩個死的時候頭朝哪個方向,臉向天向地都一清二楚。
功夫不大,張叔夜下了堂回來,清癯的臉上頗有些憤憤之氣,石秀趕緊動問,張叔夜也不隱瞞,隨口將董超薛霸兩個被賊人殺死,所押解的犯人不知去向的事情說了。
石秀等的就是這一刻,故作從容道:“晚輩有些江湖上的朋友,往來也曾聽過山東宋江的大名,聽說他最近吃了人命官司,也不曉得生死如何。倘若這兩位官差押解的正是宋江不差,則或許是江湖好漢劫囚殺官,裹了宋江上山也未可知。”
張叔夜原本沒想到這一層,歷來山東地面民風強悍,近年來朝廷賦稅漸漸沉重,本地多有百姓棄家而走,深山大澤中往往嘯聚些人馬,打家劫舍爲生。似這等孤身上路的配軍,因爲去的遠了,又往往帶着不少盤纏,最是各路蟊賊劫奪的好對象,因此他剛接到這消息時,也並未想得太多。
經石秀這麼一提醒,張知府沉吟道:“有這等事?然則莫非是那宋江與江湖好漢有所勾結,有人半路劫走了他?”
石秀剛要順着這話頭往下說,卻見張叔夜隨即搖頭:“未必!這中間有一樁費解,若果來劫的江洋大盜是宋江同夥,殺官差便是應有之義,但當時便該開枷崩刑,將宋江身上束縛解開,否則怎見同夥之義?據案發當地報來。當地並未見到木枷官封的殘跡,救人而不劈枷,這便不是同夥搭救,倒像是劫人了。此中情由,煞是費解。”
石秀悶了一下。後面的話就編不出來,心說不愧是張隨雲的父親,兒子年紀輕輕就作了一路的提刑官,當老子地在刑名上頭也這等精細,不是好耍弄的!曉得張叔夜精明,石秀也就不多話,他本是私人拜訪。與這件案子沒什麼相干的。正所謂多說多錯。
好在張叔夜既然認定了其中有些蹊蹺,也不大會去找宋江的家人爲難,只是這件案子要破,好歹須得找到了宋江本人才能分曉,因此安排得力衙役去盯着宋江的家人,也是說不得地了。
又說了些話,石秀起身告辭,張叔夜挽留幾句,款待吃了午飯纔去。席間石秀見張叔夜飲食輕儉,府中下人也不多。起居甚爲簡易,乃是正宗的清官架子,爲人卻又隨和,對小輩的沒點架子,心中好生景仰,心想朝中倘若都是這樣的大臣,我大宋許多事情也沒那麼難了吧?
既然生了敬意,又知道張叔夜不是好糊弄的角色,石秀越發小心。他這時已經有些後悔起自己的殺人絕後之計了。不過離了張府之後仔細一想,這條計也未必就算失敗,畢竟死了兩個官差。梁山又是扯起大旗的盜匪,只需日後查明瞭宋江當天確實是上了山。之後又在山上留下了,那麼這兩個官差地性命可就鐵板釘釘算在梁山宋江頭上,沒地跑!
按下石秀這裡自回東京去不表,單說宋江在那梁山上,待了沒幾天,山下就傳來消息,說道當日押解宋江的兩個官差已經發現被人殺死的大路上,官府飭令嚴拿兇手,只是案子無頭,沒什麼線索,目下都說是梁山好漢救了宋江上山,殺官造反。
這件案子有張叔夜主持,其中疑點尚未查明,自然不會如此斷獄,但是若要破案,必須要宋江出面,因此這麼個傳言也是張叔夜有意爲之,料得宋江若是冤屈的,必定憂心家中老小的安危,聽得這麼兇險,要設法來會家人,趁機拿了,一問便知端倪。
宋江不知是計,正墮在彀中,在山寨中急得跳腳,恨恨道:“叵耐這幾個狗頭,誆我說什麼官差自己逃走了,原是殺卻了帳!”
他火冒三丈,怒氣衝衝來到聚義分贓廳,正逢着晁蓋幾個人在這裡議事,當下上去一把抓住劉唐,喝道:“兄弟,我宋江須不曾待薄了你,你瞞的我好苦!害得我也好苦!”
劉唐是個實心腸,腦筋轉的沒那麼快,又是心中有鬼的,登時就慌了神,張口結舌答不出來。
吳用此時也已接了這消息,大夥正在商議着,見宋江直撞進來發火,這讀書人腦子轉得快,立刻攔阻了宋江,賠笑道:“宋江哥哥,恁地着急,我等兄弟義氣深重,哪裡有瞞哄哥哥的道理,當日那兩個官差確實不曾傷他一根毫毛,連夜被他走脫了,只是下山之後恐怕遇了別路的好漢,作了這件案子,也未可知。”
宋江這些日子本來心裡煎熬,原本自信滿滿的人生,被迫擔當了這個臥底任務,失手殺人充軍發配不說,還連累老父白髮人送黑髮人(好在是生離不是死別)。他又是知道山寨的內裡的,曉得這兩個官差若不是有意放縱,決計走不脫,今見吳用這麼推的一乾二淨,更加的着惱,正要爭辯,晁蓋在上位咳嗽一聲,擺下臉來道:“宋江兄弟,這江湖上信義爲先,軍師既然說了不曾傷他,自然便是不曾,世事難測,生死難料,難道那兩個官差下山之後,還得我梁山一生護他平安?也忒煞沒這麼道理!”
晁蓋身爲山寨之主,他既然這麼說了,一旁的杜千宋萬等都隨聲附和,聚義廳裡吵吵鬧鬧,多是解勸的聲音,卻無人相幫宋江。
公孫勝見晁蓋拉下臉來了,恐怕宋江吃虧,他當日被高強在心裡打了釘子的,暗暗記得晁蓋棄友逃命的仇,對宋江頗有感激之意,這時便出來打圓場,好容易將宋江拉住了。
吳用見宋江冷靜了些,忙又來勸,說道山寨縱然留客,不爭去殺了官差來逼人入夥,既然要絕後路,怎麼不差人去搬取宋江家眷上山?這明明是那兩個官差自己出了事,須不是梁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