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不理他,又把身子轉了過去,望着窗外柳樹上的兩隻黃雀,緩緩道:“當日在大名府,士傑見了你一面,對你的評語,是不學而有術,老夫當日看重你有些聰明,又不拘泥,不似我身邊這些人,讀多了詩書,總有些書卷氣。只是看起來,你這不學詩書,畢竟有些與我不同,好些事情上頭,怕是與那些武夫才說的來吧。”
可算說到正題了!高強打起精神,正要開口分辨,蔡京揹着把手一楊,止住了他說話,續道:“老夫所說,不僅是那童貫一件,你自拜了禁軍教頭林沖以來,身邊的人都是武夫居多,就算有一兩個讀書的,除了那燕青,也都不走科舉正途,反將理財之道看的甚重,可沒冤枉你吧?”
“老大人明鑑,孩兒對這科舉正途,當日也曾稟明老大人,現下作這應奉局提舉,今秋時便當入上舍,到時還得老大人成全。”
蔡京方又轉身,望了望高強,忽然笑了笑道:“難爲你倒還記得!我大宋歷來重文偃武,要想真正登朝拜相,科舉方是正途,即便如你父那般,做到三衙太尉,終究還是上不得朝堂,你心裡明白,不必老夫多言。”
停了停,蔡京又道:“我也知道,那童貫在西北連年進取,戰功是有的拿,你若能取些戰功作底,今秋登第之後,再加上你作應奉局提舉的功勞,官家眷顧正隆,定是高官可期。只是你莫要以爲,那軍功只是到邊庭上一刀一槍才能殺出來的,端看朝中如何認你罷了!朝中若是看重你,便無功也有功,小功變大功:朝中若不看覷你時。有功也變無功了!”
談起這等玩弄權術的話題,蔡京是駕輕就熟,捻鬚道:“即以你今日承擔了西北百萬軍糧這件事,倘若如期完成,便是大功一件,待西北捷報傳來。功勞簿上又有你一樁,哪怕你舉薦幾個良將。在西北立了些功勞,你這舉薦之人的功勞也小不了,只需有老夫在。還怕分不到功勞麼?”
高強聽的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等事原本是官場最黑暗的一面,顛倒黑白,冒領功勞。但凡有點正義感的人都要唾棄的,只是這受益的倘若換成了自己,又有幾人能抗拒的了其中誘惑?當下形勢所逼,總不好駁了蔡京的好意。況且這話雖然說的隱晦,可也點醒了自己,要想往上爬。靠童貫不如靠蔡京。
“孩兒謝過老大人看護之恩,孩兒能有些許成就。都是老大人一手栽培,終身不敢或忘。”關於“站隊”的問題,趕緊表面姿態纔是要緊的,大家都是聰明人,話倘若說地白了,可就沒什麼轉圜餘地,那時通常也到了決裂的時間了。
蔡京雙手扶起,好似甚爲滿意高強的表現,誇獎了幾句,又道:“強兒,今天老夫還有個任務交給你,乃是今日退朝之後,老夫與宰執重臣商議,原先那交子各地發行,雖說川陝爲重,河北山東等各地也都有發行,唯有京畿與東南五路例外,這你也知道了。現今錢引之發,朝議既然要鄭重其事,那麼京畿與東南也不當除外了,只是此二處關係重大,財賦匯聚之地,不容有失。現今京畿錢引發行一事,交由戶部尚書林攄林彥振主理,不過東南五路並無重臣鎮守,不利統屬,老夫頗思之。強兒,錢引之策,你說理甚明,出力良多,可能爲老夫分憂?”
高強吃了一驚,這事來的全無徵兆,東南要發行錢引,朝廷鄭重其事是應當的,畢竟天下財賦半出東南,倘若錢引像以前的會子和交子那樣搞到亂七八糟,民怨沸騰是小,摧殘東南經濟就問題大了。可是蔡京居然想到要自己給他分憂,打的是什麼算盤?
遇到這種問題,什麼後世的歷史知識,什麼幾百年的經驗積累,都是半點派不上用處,何況眼下兩人間不知道有沒有心結,以蔡京的城府深刻,就算是對高強有試探之意,那也是面子上看不出來的。
高強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就算這件事不涉及試探,畢竟自己的錢莊草創不久,積累沒那麼深厚,這東南錢引發行一事,怎麼也輪不到自己來主理,當即出言推辭,只說願叫大通錢莊同時收付錢引,以利此種新紙幣信用的建立,不過既然承擔了西北軍糧籌措的任務,一時未必有那許多本錢,對於朝廷的行政就沒得承擔了。
蔡京聞言,卻作喜色:“強兒果能如此,助力非小。老夫聽來往門下客所言,你大通錢莊的銀票通行東南各路,庶民商旅皆習用之,樂而稱便,倘若大通能收錢引,則朝廷的錢引便可借你銀票之東風,暢行東南無疑矣。”說罷長笑,狀甚歡悅。
高強心說哪有這麼輕巧!“老大人明鑑,孩兒雖說願收錢引,只是我大通錢莊仗着白銀較多,因此開出的多是銀票而非錢票,收受銅錢並不甚多,恐怕未必能有多大作用。”
蔡京毫不在意,笑道:“這有何難?你銀票匯兌之間,總有些微零頭添頭,那些總不是白銀,須得用錢吧?你拿些許銀子出來,向東南錢監兌些錢引去,但有使銅錢處,便用錢引散發,彼庶民商旅之屬,與你交易之時,見錢都用此錢引代替,那不就漸漸散用開了?”
“也不是這般吧,即便是現代的貨幣,金屬輔幣的作用還是必不可少的,紙幣的容易毀損決定了它不適合作爲零錢使用,現在你老人家倒好,把紙幣當輔幣用,想要一舉淘汰銅錢的使用,這不是又犯了幼稚病了?”
想歸想,高強卻不敢就這麼說出來,好在兌換了錢引之後,要怎麼在手中花出去,還不是自己說了算?當下滿口答應,大通錢莊承諾發行錢引五十萬貫,五十萬兩白銀剋日便當解到戶部,心中卻在叫苦,所謂財不露白,現在自己的大通錢莊有些樹大招風了,眼下就是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出去了,以後朝廷的花樣滾滾而來,可怎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