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二年,春正月
燕青擡頭望了望夜空,冬日的星辰雖然沒有夏天的那麼繁盛,幾顆寥寥的亮星卻愈發顯得明亮,在迷茫的黑夜裡俯瞰着腳下的大地上,人們演出的各種悲歡離合。
“算來,來到東京汴梁,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他的目光從南天的心宿二,一路北移,最終停在了永恆懸掛於北天的北極星上,北方,那是自己的故土所在,卻已經沒有了家。
無聲的嘆息,燕青轉過身來,此刻他身處的乃是東京豐樂樓的最高點,正是華燈初上之時,豐樂樓一如往昔的熱鬧非凡,尤其今天又是白沉香十日一次的登臺演出時間,當真是客似雲來,人如潮涌,五樓並起的偌大一個豐樂樓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又有一夜好忙了。”主理豐樂樓一年多,這樣的事燕青已經熟極而流,不光是他本人和主演的白沉香,豐樂樓的一衆幫閒人等也都培訓成功,都曉得自己的職司所在,眼下燕青已經不需要事事親歷親爲了。
“有樂和這小子在,料想不大會出什麼差錯。”燕青心裡這麼想着,依舊站在豐樂樓主樓的最高層,近來他越來越喜歡從這個方向往下看了。樂和是年前從山東青州來投奔他的一個年輕人,很伶俐的一個小夥子,樂理上頭也學的很快,樓子裡的姑娘樂師等誇獎他音律好,衆口送了一個綽號叫鐵叫子。這還不到半年功夫,燕青已經放手讓他打理有關演出的大小事務了,自己樂得清閒。
耳聞樓梯聲響,燕青並不回頭:“什麼事?”
“小乙哥,葉侍郎到了。”
“請。”葉夢得去年年底也升了官,原任是禮部員外郎,現在遷爲起居郎,雖然官階只升了一品。卻是個離天子很近的要緊位置,目下在京中顯眼的很。
沒大功夫,葉夢得大步進來,有道是風從虎,雲從龍,人靠衣裳馬靠鞍,葉夢得如今官場得志,裝扮也已與往常不同,日漸華美起來,全身亮燦燦的晃人雙眼。
二人原是見熟了的。當下也沒什麼客套,略略寒暄幾句便各自就座。
葉夢得開口便笑:“小乙,莫看我這一身的俗氣,實在到這個地方來,只得入鄉隨俗,倘若是一襲青衫,反而格外出挑。”
燕青微微一笑:“這個自然理會得,葉大人不必拘泥。”他在京中太學讀書,與一幫士子打成一片。葉夢得對他也是讚賞有加,二人甚是投契,因此葉夢得直接就叫他的小名。
葉夢得點了點頭,忽地把姿勢端正了,向燕青道:“小乙,你家衙內。現今是在杭州呢,還是在山東?”
燕青道:“去年十月杭州大通錢莊開張,衙內八月上便已經回了杭州,年前也有禮物並家書送回來。”
說起這大通錢莊,燕青不覺有些好笑,去年年中時第一撥前往日本國的船隊順利返航,計算收益之下,總計賺得利潤高達二百五十萬貫之多,高強在給他的信中。連用了三個“賺翻了!”數錢時的神態躍然紙上,令人見之莞爾。而趁着這一股東風,高強籌劃已久的錢莊也於十月正式開張,除了杭州本店以外,第一家分鋪居然就設到了日本國,令東南所有的商旅都大跌眼鏡。
葉夢得聽到這大通錢莊的名字,卻不禁皺了皺眉頭,向燕青嘆道:“去年你家衙內向相爺上書。要求開設錢莊。相爺爲了大局着想,未置可否。不料你家衙內卻依舊搞了起來,且弄得這麼大動靜,不要出什麼亂子纔好。”言下之意,你家高衙內就算有些小聰明,懂得玩弄些權術,這生意經卻不是憑空能想得出來的,況且你鐘鳴鼎食的大家。何必要去爭那一點蠅頭小利。
燕青心裡明白,這話雖然是從葉夢得口中說出來,沒準就代表了蔡京的意思,畢竟高強和蔡京之間,最多的溝通管道便是經由燕青和葉夢得地會面進行,當下一笑,將話題先岔開了:“葉大人,聞說近來聖眷正隆,這正月裡怕是又要高升了吧?”
說起得意之事,葉夢得頓時滿面春風:“哪裡哪裡,說起來若不是你家衙內的指點,我還不能升的如此之快,那禮部員外郎的職位,恐怕要到三年的大磨之時才能升遷的。”所謂的三年大磨,是宋朝官制中的一項提拔制度,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論資排輩,大家把政績官聲年齒什麼地都報上來,看看有誰再不升官就實在說不過去了,便給他升了,這叫做磨勘,三年一次的就是大磨了。
而葉夢得去年得到天子超拔,倒真是出於高強的私下提點。原來高強當初離京之時,曾經囑咐過他,雖然高強已經向蔡京進言,不可急於更變前任趙挺之的法度,免得落人口實,必要時須得葉夢得向官家進言。
結果蔡京執政之後,確實採納了高強的建言,按部就班的將他想要推行地新政,只撿一兩項最爲緊要的去行,例如茶法鹽法之類,不過他的政敵乃是保守派,只要你有新法出來,立刻就有人跳出來罵的,這“激進變法”的指責還是傳到了官家趙佶的耳朵裡。
當時葉夢得便依照高強的指點,向趙佶進言:“法自上出,非自相出,如今蔡相悉依前任舊法,只是將些前朝弊政加以革除,正是一心爲官家分憂的意思。”這“法自上出,非自相出”的話語,正中趙佶地下懷,他身處深宮之中,外面的什麼法什麼法對他而言都只是紙上談兵,只要你能說的皇帝高興,舊法新法他纔不來管你。
因此官家下旨,獎敕蔡京行法有方,賞賜若干,葉夢得奏對稱旨,進爲起居郎,爲天子近臣。葉夢得聽了高強的一句言語,便得了許多好處,心中對高強感激佩服,自然不必說了,現在見燕青提起這事,又是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