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高強早早起來,剛剛梳洗完畢,正在那裡看愛妻蔡潁梳頭,房門外許貫忠來報,說道方天定等四人齊來求見衙內。
昨日高強與許貫忠一夕詳談,對此數人之事已有定計,原本今日便要設局引這幾人入彀,卻沒料瞌睡來了枕頭,這幾人倒送上門來了,豈不是正中下懷?當即將許貫忠召入房來,密密計議一番,許貫忠便自去安排了。
這邊高強推說路途辛苦,晨早倦起,又磨蹭了兩柱香時分,待許貫忠又來催請,知道安排定當,這才更衣出門。
會面之處是在內宅與外宅交界處的一個水閣,只因高強此刻在杭州是見不得光的,離了內宅就有泄漏之嫌,可那方天定幾人又是外人,在這杭州館驛比不得蘇州應奉局的排場,內宅不便停留,因此許貫忠尋思了半天,好容易相中了這麼一個地方。這水閣四面張上布幔,內圍是十幾個心腹家人侍候着,楊志抱着家傳寶刀在高強身後侍立,外圍陸謙點了一百得力軍士,刀槍弓箭撓鉤套索樣樣俱全,只在那裡候命。
方天定等四人一早起來,等了近半個時辰才得高強召見,如石寶這樣精細的便有些生疑,方天定卻道無妨,原本高強點頭帶他們同來杭州,爲的就是要從朱勔身邊把明教給摘出來,說起來地位也甚尷尬,因此高強若有他事須辦,一時便未必會見。
方金芝與高強略有肌膚之親,在她芳心之中便是已經定情,只待杭州事了便要議親的,對於高強自然是一百個放心,因此全不放在心上。哪知到了水閣外,一旁忽地轉出石秀石三郎,笑嘻嘻地打個拱〉道大娘與方姑娘分別多日,心下想念的緊,恰好今日難得空閒,內宅有請方姑娘。
方金芝聞言不禁躊躇,她是想着嫁進高家的,按說討好一下大娘蔡潁是理所當然的,現今大娘有請怎可不去?無奈今天這件大事,關係到嫡親的父親和姑母安危。金芝心中放心不下。又不能拔腳走人。
正在爲難的當口,方天定是知道妹子心事的,便幫着排解:“今日之事雖說重要,妹子你在場也未必能幫上什麼忙,大娘既然想見你,就去去也好,這裡自有哥哥擔當,想來不礙的。”
石秀也跟着解說。稱道衙內有擔當有情義,既然帶了諸位來杭州,自然是有心周全明教,方姑娘只管放心就是。金芝聽說地有理,便放開心懷,自隨石秀往內宅去了。
方天定目送妹子去了。心中安慰,眼看妹子終身大事有託。自己即便是隻看在未來妹夫的分上,也要盡力了結杭州這件事。因此上,方少教主一掀前襟,左有石寶,右有元覺,三步並作兩步直入水閣帳幔之中。擡頭這麼一看,登時就愣住了:這是什麼陣勢?
只見這水閣中二十幾人環立,個個膀大腰圓身高力壯,輕衣箭袖勁裝結束,腰挎利刃獨披掩心甲,衆星捧月般哄出一個高衙內在當中,板着臉孔一言不發,直愣愣盯着進來的三人,背後一員大將楊志侍立,手捧一柄寶刀,看情形竟是如臨大敵,擺開了鴻門宴的架勢。
方天定還沒醒過味來,石寶搶上半步,將身子遮住身後的少教主,厲聲道:“高應奉,這是何意?!”
高強冷笑一聲卻不答話,把手輕輕一拍,水閣後便如響斯應地傳出一聲呼喚:“陸都監何在?”
“某來也!”外間拖長了聲音答應了,接着就聽無數腳步踏踏,夾雜着甲冑鏘鏘、刀槍錚錚,片刻間四面八方都是號令聲響,再過片刻卻生息全無,只聽一人朗聲道:“奉應奉大人號令,陸某戒備水閣四周,保管出入斷絕。”
好似風從將軍虎威,霎時間一陣風吹過,掀起布幔一角,石寶眼快,已經瞥見外面數百軍兵全裝慣帶,刀出鞘箭上弦,將一個小小水閣圍了個水泄不通,雖然是數百人列陣,卻聽不到一點聲音,顯見是精銳之師,不同往日的烏合之衆。
這下方天定也變了臉色,叫道:“高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方某何罪?”
高強還沒答話,只聽方天定身後一聲虎吼,那莽和尚鄧元覺轉了出來,作勢就要向高強撲擊。哪知高強幾次被人當面突襲,早就有了經驗,今日又是有備而來,哪裡容得他放肆?楊志把手中寶刀虛晃一下,兩旁十八柄雪亮鋼刀一齊亮出,元覺和尚只覺得眼前一花,就如同忽然出現了一座刀山一樣,半步也不能前進。
石寶見勢不妙,忙一把拉住鄧元覺說道:“大帥且慢焦躁,據小弟想來,高應奉若想要我等性命,不必等到今日,更不必親身帶隊,這中間恐怕有什麼誤會,且聽應奉大人說話,再做理會。”
高強向石寶臉上望望,見他神色在三人中最鎮定,腦子也很清醒,心中暗暗點頭:這石寶果然是一個人才,見事明快之極。便將面前桌案一拍,喝道:“大膽反賊!竟敢花言巧語,矇騙本官,今日爾等奸謀已被本官識破,還不俯首就擒,將爾等奸謀始末與其餘黨羽一併招來x”
這下連石寶也面色慘白,對方居然用到“反賊”二字,這可不是小事,動輒就是滅族的大罪,這便如何是好?第一個念頭便是如鄧元覺一般,擒拿高強爲質突圍,只是這法子當日在蘇州應奉局便未成功,而今自己手無寸鐵,對方卻是圍護的銅牆鐵壁一般,又是劍拔弩張地局面,一旦動起手來,拿什麼來保護少主平安?更何況對手早有預謀,先一步調開了方金芝在一邊,顯然是安排周到,不怕你不就範,還是先沉住氣,聽他說話再做計較爲上。
“什、什麼反賊?!高兄……”方天定驚怒交迸,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石寶拉住了。只見石寶昂然踏上一步,一手拉着鄧元覺,一手拉着少主,向高強瞠目瞪視:“高應奉,有道是鋼刀雖利,不斬無罪之人,何況是說到反賊二字,我等雖然頑劣,也不敢起心造反,應奉大人若能說地我等心服,雖死無憾!”
高強冷笑一聲:“爾等明教十餘萬衆集於城下,向一個什麼聖女膜拜,連萬歲都喊出來了,這不是謀反又是什麼?我來問你,那聖女究系何人?”
這話雖說不太厚道,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意味,不過“萬歲”二字在北宋朝可大可小,況且又是這許多人集會,倒也不是空口栽贓。
石寶一愣,這第一個問題雖說不是那麼好辯白的,總還有些話說,例如民間結社衆多、集會亦屬情理之中、爲何單單認定我明教,又如或許有人居心叵測從中煽動、愚民無知受其蠱惑等等,可高強卻勝在繞開這些糾纏,直接問到重點。此次集會顯然是以那聖女爲核心,只消明瞭聖女身份,哪裡還有的抵賴?
石寶等隨同高強入城之時,雖說不能露面,也曾遙遙見來,那聖女的聲音形貌,依稀便是方百花,只是爲何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連他們也不知道,更不知方臘心中如何想法,又該怎麼應付眼前的高強?
石寶正在盤算,要掏掏高強究竟知道多少,再決定如何回答,那方天定卻耐不住性子了,叫道:“高兄,若說明教聖女,那除了我姑母之外別無他人,只是我教決計不是謀反之人,否則小弟身爲教主之子,怎會明知有如此大事還輕身犯險,將自己送到高兄刀下?”
高強微微一怔,看來方臘謀反之事是連自己的兒子都瞞過了,還是方天定演技好地出奇,居然連自己都看不出真假來,怎地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便將面色稍緩,向方天定點頭道:“據方兄說來,倒似有幾分道理,然則小弟有幾個疑問,還望方兄爲我解惑。”他這倒不是信了方天定,不過一時摸不清對手底細,便提幾個問題,從中或可窺出虛實。
方天定卻不知這小衙內如此陰險,聽他稱呼有變,還道自己的說辭有效,精神爲之一振:“高兄請講。”
“敢問明教往年可有如此大規模的聚會,多半是在什麼時候?”
方天定不假思索道:“本教往年多有端午節聚會的習俗,只因端陽佳節陽氣旺盛,正合我教二宗交替之論。只是我教資財不廣,教中弟兄多半隻是就近相聚,從來無這等大會。”
“再者,貴教聖女額頭放出萬丈毫光,這是哪樣神通?”
方天定啞然,向石寶望了望,那意思還是你來說吧,我可不知道自己的姑母有這麼厲害。石寶聽他倆一問一答,心裡隱隱已覺得不對,現在來不及細想,先回高衙內的話:“好教應奉大人得知,我教既然名爲明教,遵奉明尊,光明火焰乃是我教聖物,端陽聚會參拜聖火事屬尋常。只是……”
高強緊問一句:“只是什麼?”
石寶被逼住了,只得答道:“只是額上放光,竟至如斯,據石某所知,並無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