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見狀,不及回味方纔的溫柔滋味,趕緊上前將倆人溫言安撫道:“兩位何罪之有?小弟方纔說的明白,倘若今日不能護得兩位周全,失信背義與禽獸何異!份內之事何足掛齒?快快起來!”
方天定是一拉就起來了,石寶卻仍舊不起,一個頭緊緊貼在地上,叫道:“應奉大人云天高義,草民居然敢起心冒犯,實在豬狗不如!本當以死謝罪,無奈現下少主二人未脫險境,求應奉大人權且寄下草民這項上人頭,待事定以後自當獻上!”
高強嚇了一跳,看這人黑僕僕的樣子貌不驚人,誰知不但勇悍絕倫,性情也是如此剛烈,就爲了對自己冒犯,居然就說出要以死謝罪的話來,似此真可稱得是壯士了求延命數日,若是自己臉上微現不豫之色,恐怕立刻就是血濺當堂的局面了。一念及此不敢怠慢,忙雙手攙扶,一面道:“石壯士說的那裡話來!方纔是石壯士護主情殷,逼於無奈罷了,說起來本官也是有個不能周全的罪過,怎說的這般不堪!石壯士倘若再這般說,那第一個便是本官該當向幾位請罪!”說着把前襟一撩,作勢就要跪倒。
這一來可不得了,方天定本來已經站起來了,慌忙又跪下來,扯住高強袖子連叫“高兄萬萬不可,使不得!”石寶也慌了,跪又不是,起來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一旁伸出白生生一雙玉手,在高強肘上一託,高強便跪不下去,只聽方金芝柔聲道:“你也跪來我也跪,卻哪裡來這許多客套!”女孩子說話就是有這般好處,就是有幾分不講理,特殊情勢下卻也有人聽的。
高強本來就是裝個樣子,這一來自然樂得就坡下驢,順手把方石二人都拉了起來,正要分別就座時,卻見書房裡已然亂作一團,不但桌歪椅倒,兩張椅子碎裂的斷木殘屑散落一地,又哪裡坐的?幾人對望一眼,不由得大笑起來,一時間滿天雲彩都散。
許貫忠吩咐人來打掃了,重沏香茗再禮嘉賓。此時說話語氣與方纔又不同,平添了幾分親熱,又兼方金芝這麼個美人在場,一時間竟鶯鶯燕燕紅紅翠翠處處融融洽洽起來。
方金芝因爲是後來,對適才的爭鬥並不瞭解,免不了動問,石寶便約略敘述一遍,只聽得她花容失色面色慘白,待聽得石寶刀向高強時,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掩着小口只向高強望,細看那人全身上下除了手指小傷以外似無缺損,重要零件歷歷都在,這才安心。
石寶說到此處,忽地向高強道:“說來慚愧,草民數十年來行走江湖,敢稱身手非凡,適才這一下撲擊更是奮起了平生之力,卻落得在應奉大人刀下一擊而退,險些送了性命。這等刀法江湖上難見,真想不到應奉大人年紀輕輕便文武兼資,草民委實佩服的緊。”
大凡人聽到別人稱讚時,自然精神倍漲,何況高強身邊還坐了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這高帽戴的委實舒坦,不禁把腰桿一直,笑道:“石壯士過獎了!實不相瞞,適才本官所用的乃是自創新招,復經家師魯大師精心改良,喚作拔刀術的便是!”原來他當日被朱清持刀威逼之時,情急之下揮刀而出,那一下竟是快如閃電,朱清絲毫無法抵擋,刀斷人擒。
過後再回想起來時不免越想越得意,當魯智深問起便信口吹噓幾句,魯智深卻也甚感有趣,要了刀來細細參詳,覺得這招乃是利用這把大馬士革名刀的特異之處,其在鞘中被屈,出鞘的一霎那猛然彈起,其速度自然驚人,若再配合身法手力步伐等等,這一下拔刀攻擊的招式允稱當世第一快刀,威力着實驚人。有一點他自然沒說,這第一快刀也分誰用了,如高強這等半吊子只好劈劈二流好手,遇到石寶這樣的一等一的高手時,兩面夾攻下卻也沒傷得了人家一根汗毛。
只是高強聽到“第一快刀”幾個字,猶如吃了興奮劑一般,直央着魯智深將這招前後完善了再傳授自己,想象一下自己猶如武俠小說的主角一般,“那一刀的風情!”乖乖,酷!
魯智深也甚感有趣,便將這拔刀之法前後仔細推想完全了,而後傳授給高強,自此這位半吊子衙內便只練這招,每日提着木刀在那裡拔出,還鞘,再拔出,再還鞘,竟把其他的功夫都拋下了。魯智深看的又好氣又好笑,這徒弟平日學什麼功夫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想到對這拔刀術情有獨鍾,也是異數。
他卻哪裡知道,
拔刀術練得之所以如此起勁,每次拔刀的時候心裡可的,一面想象那天涯浪子傅紅雪的模樣,一面默唸着:“我在雪地裡拔刀,同樣的動作每天重複三百次,整整十年!”動力一時無窮盡。
這些別別翹的東西石寶自然想不到,聽得這招來歷如此,又想到適才那一刀的確猶如天外飛來,不由大爲歎服,沒口子地稱讚。
正說着,方金芝忽地垂淚道:“我兄妹等蒙衙內周全,一時得保平安,只是那杭州城山雨欲來兇險的緊,自家姑母在那朱勔府上,這一下恐怕難免玉石俱焚了!”
高強一聽,頓時作爲難狀,皺着眉頭不說話了。方天定忙道:“高兄莫怪,舍妹婦道人家,只因思念家姑母,一時忘情垂淚,實不敢見責高兄。”
實則他兄妹二人早已在一旁眉來眼去,這一番做作都被高強看在眼裡,只作不知罷了。此時聽到方天定說話,知道自己的臺詞也該出來了,打個唉聲道:“賢兄妹有所不知,這查辦朱勔一事小弟出了大力,不但在京中一力疏通,斷了那朱勔的朝中應援,就連赴杭州捉拿朱勔歸案之事也是小弟與張錄曹一同籌劃,方兄倘若晚來幾日,小弟便要前往杭州,去闖那龍潭虎穴矣!”
這可把方家兄妹和石寶都嚇得一驚,眼下明教的主腦幾乎都雲集杭州,方臘對於朱勔結盟一事重視異常,這高衙內卻要前往查辦朱勔,若是與方臘等人起了衝突,可不要鬧個玉石俱焚纔好!
當下方天定正要開口,卻被石寶打個眼色止住了,後者向高強一拱手道:“應奉大人急公好義,草民佩服的緊,只是今日看來,商談與應奉大人合作一事端視杭州朱勔案查辦的結果而定,既是如此,可否請應奉大人暫撥一間房舍,容草民等安身,一面等待應奉大人消息便了。”
高強本來以爲這幾人聽到自己的一番咋呼,把杭州形勢說的兇險,必定要出言相求,自己便半推半就、順水推舟地將這幾人都帶了去杭州,便於見機行事對付明教,不料石寶卻冒出這麼一句來,不由納悶:“難道這石寶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
待要再下功夫,卻找不到話頭,只得強笑道:“正是,賢兄妹多日不見,想必也有些體己話說,貫忠~”
許貫忠聞聲而動,笑道:“卻好方姑娘現下所居的房舍兩邊都有空房,幾位便住個鄰居便是,貫忠這就去安排。”說着轉身便去。
幾人又說些閒話,許貫忠復回來稟告,說道都已收拾乾淨,方氏兄妹與石寶便告辭,高強“大病初癒恕不遠送”,站在書房門口送客,肚裡暗暗納罕:“這事該當如何過橋?實在沒法子的話,也只有託言須人與杭州明教交涉,將這幾位請去杭州了。”
是夜,有雨。
高強在書房與許貫忠說些閒話,正談到大名府盧俊義那裡的年貢十萬貫也該催一下了,門外忽地有人來報,許貫忠出去處理了,回來對高強一笑,作了個揖道:“恭喜衙內,賀喜衙內!”
眼看這笑容含義頗深,高強頓生戒心,翻了個白眼道:“且慢道賀。喜從何來?”
許貫忠笑道:“適才屬下接報,雨荷軒出來一人,白衣,打傘,乃是方女金芝,眼見得是向書房而來。今夜有雨,方姑娘自雨荷軒而出,其名有芝蘭之意,乃主衙內今夜有緣會美,是以道賀!”說着又是長揖到地。
高強心突地一跳,隨即壓住了道:“貫忠,當日勸衙內我不可亂此女的也是你,今日明教事機未決,卻來說什麼有緣會美,是何道理!”那天已經被你耍了一次了,今天可沒那麼容易上當。
許貫忠卻搖頭道:“非也明教中人切身相關,又豈有不知之理?方女此來,焉知不是爲此?”
高強猛然醒悟,試探地問道:“以貫忠之見,此莫非是美人計?”
許貫忠忽地大笑道:“美人計也好,美人緣也罷,冥冥自有定數,衙內只需心中靈智不昧,自然慧眼識破,何須貫忠之見佐證?良宵正長,貫忠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待高強說話,轉身便出門去了,腳步踏踏,迅即隱沒在沙沙雨聲中。
過得片刻,門外人聲又起:“衙內可在麼?小女子方金芝求見!”
高強一時納悶,怎的門外來人居然沒個通報的?隨即省起,必定是許貫忠將人都遣散了,方便自己行事。不由搖頭苦笑:這門,我是開,還是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