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符中,道道光芒大射,將整座貝葉宮裡,都映照成煌煌一片赤紅。
白朮探手,一把捏住赤色符籙。
像是一片飛雪飄進暖爐,符籙在皮膚一隱而沒,腦海此時,突然多出一篇古奧經文。
良久,他睜開眼,赤芒從瞳孔中迸濺。
“師尊。”白朮猶豫開口:“爲何經文只到陽符,金剛之後的,弟子爲何不曾得到?”
此話一出,無懷、虛巖對視一眼,彼此皆是失笑。
“金剛者,便是躋身中三境了,即便未曾在楞嚴法會出衆,憑此境界,也足以進入金剛寺修行。”
虛巖朝他解釋:“小師弟,你修行時日太短,這修行界中,從未有哪家門派,是將心法一股腦,統統授給門下弟子的。”
白朮腦袋一懵,這個結局,他卻是從未想過。
“好了。”無晦開口:
“等你陽符圓滿,上宗自會遣人考察你,境界、佛理……到那個時候,你還得爲上宗做一件大事,纔有資格被授下金剛之後的心法。
我雖有完整心法,卻也不好傳你,否則便是犯了寺中戒律。”
無懷面色一板,對白朮教訓道:
“你才胎息,卻又思慮金剛了麼?可知金剛壁障如何艱難?修行一事,切忌好高騖遠!”
他將袖袍一拂,打開緊閉宮門:“退去吧,記得好生修行!”
宮外清爽的山風登時倒灌進來,白朮雖心有不甘,但亦是無法。
他朝無懷和虛巖躬身一禮,恭敬退出宮外。
這處貝葉宮建在山腰一方懸壁上,擡眼望去,便是山中滾滾林濤。
他輕輕撫摸眉心,迎面的呼嘯山風,直撲人面目。
終於能提升境界了……
他展顏一笑,幾乎忍不住對着山外,高高長嘯一聲。
……
……
……
與此同時。
姑臧郡。
長縉城中。
這是一處極華盛的園子,珠宮貝闕、丹楹刻桷。
無數各色衣着,年齡不定,身形也不一的人,紛紛聚在一條遊廊上,斂聲屏息,眼也不敢擡起。
除卻這些人外,還有一羣衣着華美,面容嬌俏的侍女。
她們雲霓飄飄,環佩叮咚作響,各色的重錦交織,五光徘徊,十色陸離。
在他們簇擁下,無際的曠遠荷塘邊上,蹲着一個披頭散髮、赤裸雙足的年邁老者。
他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衫,袒胸露臂,乾瘦的身軀下,一根根肋骨幾乎刺破皮囊。
老者雙足垂進荷塘裡,雙眼無神,目光遊離不定。
他偶爾擡手,就有衣着華美的侍女奉上玉盤。
湛湛玉盤上,一顆顆獅子頭般,棋子大小的造物正滋溜溜滾動。
老者看也不看,偶爾擡手拾起幾枚,就如打水漂般,遠遠向荷塘擲去。
卻往往等不及落水,那些“獅子頭”就紛紛被一羣異獸吞食。
它們生着魚的形體,在兩側,卻有如飛鳥般的濃密雙翼。
五彩的細鱗折射出耀目的光華,啾啾——啾啾——地叫聲,在荷塘上久久不絕。
不知過了多久,園子裡,最終連啾啾的叫聲都停歇下去。
突然,頭戴紫冠的中年人踏進園子,匆匆走了進來。
“父親大人。”
他在離老人幾步遠停下,恭敬施了一禮。
“小貓兒回來了?”
“梵鏡是昨日晚上回府的,夜深了,不敢驚擾父親睡眠。”
“玉蟬那死貓呢?”老者懶洋洋睜開眼:
“當初它說汾陰地氣有利修行,我才讓小貓兒陪它,沒過幾月,居然就有了活屍,怎麼樣,玉蟬到第五境了?”
“沒有。”紫冠男人老老實實回稟。
“扒了它的皮!”
老者在喝罵一句後,又是懶懶閉上眼,懨懨欲睡的模樣。
“父親大人。”
在躬身等了片刻後,見始終沒有迴應,紫冠男人忍不住問道:
“飛雲寺被焚燬,妙嚴大禪師那……”
“關你屁事!”
老者又是一聲喝罵,唬得紫冠男人啞口無言。
即便他已是當朝大司農,名副其實的朝廷重臣,可在面對自家父親時,心底總是先怯了三分。
“還有什麼事,沒事就及早滾。”
老者譏嘲開口:“像你這蠢物,一輩子也就當當大司農,和朝廷那些那些馬屁精廝混了。”
“父親大人……”紫冠男人苦笑一聲:“給我留點顏面。”
老者撇撇嘴,卻終究還是沒有繼續。
“除了妙嚴大禪師外,剩下的,無非是微兒初任天官,地位不固,或者是大都督又有了個女兒。”
紫冠男人規規矩矩說道:“這些雜事,恐污了父親大人尊耳。”
“微兒,謝微……”
老者嘴裡咂摸半響,開口問道:
“她的太上經進境如何?可曾找到好容器了?”
“未曾。”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這麼多年了!”
老者勃然變色,唬得衆人慌亂下跪。
“就是條閹狗,幾十年來,也該發春了罷!”
紫冠男人嘴脣動了動,他上前一步,似要說些什麼,但還是一眼被盛怒下的老人逼退。
“上界!長生!”
他一把奪過玉盤,狠狠貫進荷塘裡,大口喘氣。
“什麼時候?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盛怒下的老者連連跳腳,死力拍打胸膛,發出哭嚎一樣的尖嘯聲。
紫冠男人面皮一抽,卻不敢去勸,只得繼續保持躬身的姿態。
“汾陰城呢,也一個都沒看上?”老者雙目赤紅:“她謝微謝仙子,就這麼難動心!”
“疑似有一個叫白朮的。”
紫冠男人遲疑片刻,一五一十回道:
“您也知曉,但微兒後來告訴我,她只是在耍那個小子,而且白朮後來被無顯看中,現在在豐山學禪。”
白朮……
老者頓了頓,又沉聲嘆了口氣。
“要把他擄來麼?”紫冠男人試探開口:“只怕會引動金剛寺不快。”
“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嘿嘿一笑,眼中精芒一閃而過。
紫冠男人撞見自己父親臉上的笑意,心底一寒。
“十九。”
老者招招手,遊廊上,一個正跪伏在地的少年人登時起身,朝老者躬下腰去。
“你去殺毒龍子,把他腦袋送去豐山。”
這個時候,紫冠男人聽見一道奇怪,甚至可以說是莫名其妙的旨意。
老者撫着花白長鬚,笑意盈盈,眼底神彩奕奕,令人捉摸不透。
“就說我謝宣,祝他紅臉兒早日成就佛果大正覺!”